这就难怪,连素来以隐忍持重、如同千年磐石般不易动怒的多吉老爹,也被这旷古罕见的贪婪与无耻,彻底点燃了胸中那积压己久的、如同岩浆般的怒火!那怒火烧穿了他的理智,烧红了他的双眼,让他那佝偻的身躯都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!
就在这怒火即将焚尽一切的当口,一个清亮、稚嫩、带着不谙世事穿透力的童音,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冰水,骤然响起:
“等等!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宋大强这小不点,不知何时己盯着孙红兵看了许久,小眉头紧锁,仿佛在努力破解一道复杂的谜题。突然,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,伸出小手指,精准地指向孙红兵那裹在厚实大衣下的脖颈,大声问道:
“赵晓珍!你看!这是什么?”
赵晓珍被这突如其来的童言惊得一愣,下意识顺着那小小的指尖望去。只见孙红兵因刚才激动争辩而动作幅度过大,那件包裹严实的大衣领口微微敞开了一线——就在那缝隙里,赫然躺着一串用皮绳串起的项链!几颗色泽温润、带着天然纹路的蜜蜡珠子,间或镶嵌着几颗深邃如高原湖泊的绿松石,在初春稀薄的阳光下,闪烁着低调而神秘的光泽!
“这不是扎西送给强强的蜜蜡项链吗?!” 赵晓珍失声惊呼,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,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愤怒,“怎么会……怎么会跑到你脖子上去了?!”
这一声质问,如同平地惊雷!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如同探照灯般,“唰”地聚焦在孙红兵的脖颈处!
孙红兵那张原本还强作镇定的脸,瞬间像是被扔进了染缸,由红转白,再由白转青,最后定格在一种极其尴尬、如同便秘般的酱紫色。他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捂住领口,却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,动作僵在半空,显得滑稽无比。
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,活像两只受惊的老鼠在油锅里徒劳挣扎,透露出无比的慌乱和心虚。他喉结上下滚动,如同卡了鱼刺,好半晌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支离破碎、毫无底气的音节:
“这……这……项链嘛……不……不过是个……装饰品罢了……” 他试图用干笑掩饰,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,“肯……肯定都是……大……大同小异嘛!对,大同小异……” 他反复强调着这苍白的辩解,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然而,这根稻草瞬间便被多吉老爹那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掐断了!老人一步上前,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,枯瘦却有力的手指如同鹰爪,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孙红兵脖颈间那串暴露的项链,将其从衣领里彻底拽了出来!
他浑浊却锐利如刀的目光,死死地钉在那几颗蜜蜡和绿松石上,手指着那熟悉的纹路和温润的触感,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、带着血泪的记忆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多吉老爹缓缓抬起头,那双饱经沧桑、看透世情的眼睛里,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——有震惊,有愤怒,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、如同被至亲背叛般的巨大悲凉。他缓缓地、一字一句地说道,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的闷雷,却带着千钧之力,砸在死寂的空气里:
“孙红兵……这条项链……可不是你嘴里那轻飘飘的‘大同小异’的装饰品!”
他的目光越过孙红兵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,落在了自己儿子扎西更登身上,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追忆:
“扎西……这是……我们家的传家宝啊!”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,“是你阿妈啦……我那苦命的卓玛……她还在世的时候……” 多吉的声音哽咽了一下,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。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,当意外夺走他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后,妻子卓玛是如何强忍着撕心裂肺的悲痛,颤抖着双手,将这条凝聚着所有祝福与不舍的项链,郑重地戴在了尚且年幼的扎西颈上,当作护身符,祈求天神庇佑这仅存的骨血……而卓玛自己,不久便如同燃尽了灯油的酥油灯,在无尽的哀伤中溘然长逝……
这条项链,哪里是什么装饰品?它分明是扎西母亲用生命最后的温度焐热的遗物!是浸透了家族血泪、承载着亡者无尽哀思与生者唯一希望的圣物!是多吉老爹每次午夜梦回,触摸到便会心如刀绞、却又视若生命的念想!
他缓缓转回头,死死盯着面如死灰的孙红兵,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烧穿:
“你说……大同小异?” 多吉老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嘲讽和滔天的愤怒,“这上面每一道纹路,每一颗石头的温度,都刻在我骨头里!它是我大儿子的命换来的护身符,是我妻子临终前留给小儿子的最后念想!是我们家两代人……抹不掉的伤疤和忘不了的魂!你告诉我——”
他猛地将项链高高举起,那蜜蜡和绿松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:
“这样浸透了血泪的东西……我多吉,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!又怎么会不认识?!你把它从小孩的脖子上摘下来,挂在自己这肮脏的脖子上时……你的心,到底是什么做的?!”
“原来……原来这条项链的背后,竟藏着如此沉重的血泪!” 赵晓珍倒吸一口凉气,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击了胸口,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扎西更登,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盈满了巨大的震惊与难以言喻的心疼。
刹那间,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,汹涌地冲回了那个改变命运的篝火之夜!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照着扎西刚毅而温柔的脸庞,他郑重地解下自己颈间的项链,在宋大强懵懂而兴奋的目光注视下,如同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,亲手将那凝聚着祝福与守护的蜜蜡绿松石项链,挂在了小家伙的脖子上——那是“男子汉之花”的盟约见证,是一个藏族汉子对异乡孤儿最深沉的接纳与承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