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3章 贵客

2025-08-21 2150字 2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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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的出现,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寒冰,瞬间让喧闹的山坡为之一静!仓及眼尖,如同看到了“尚方宝剑”,立刻像打了鸡血般,声音陡然拔高八度,充满了“为民请命”的悲壮:

“多吉阿爸!各位长辈!你们来得正好!看看!看看这乌烟瘴气的场面!”他挥舞着手臂,如同在展示一片被玷污的圣地,“我们河坡村,祖祖辈辈守着这雪山圣湖,日子过得像酥油茶一样平静醇厚!可自从这个不知廉耻、心肠比墨还黑的寡妇踏进村子!”

他猛地指向摇摇欲坠的赵晓珍,如同指着一颗毒瘤,“祸事就一桩接一桩!没完没了!你看看,搅得西邻不安,神灵不宁!你那儿子扎西,连日来厄运连连!”他用力拍了拍自己那条曾因欺负赵晓珍儿而被扎西打断、此刻却被他渲染成“受连累”象征的瘸腿,动作夸张得像在展示战利品,“就连我这条腿,也是受了这晦气的牵连才遭的殃!多吉阿爸!您是雪山上不化的冰,是咱们村的定海神针!今天您必须做个决断!”他扑通一声,竟单膝跪地(虽然那条瘸腿跪得颇为别扭),仰起头,发出杜鹃啼血般的嘶喊:

“为了河坡村的安宁!为了子孙后代的福祉!求您开金口!把这个祸害!这个毒瘤!把这个会引来雪崩的灾星——赶!出!去!啊——!”

这声嘶力竭的“请愿”,如同最后的丧钟,重重敲响在死寂的山坡上,也重重砸在赵晓珍那己然破碎的心上。

所有人的目光,如同沉重的枷锁,瞬间聚焦到老族长多吉那张布满风霜、古井无波的脸上。空气凝固了,连风都停止了呼吸,只剩下仓及那跪地嘶吼的回音,在雪山之间凄厉地回荡。

老族长多吉的目光,如同雪山之巅盘旋良久、终于俯冲而下的老鹰,缓慢、沉静,却又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,在喧闹甫定、屏息凝神的人群上空掠过。

那目光扫过仓及脸上未退尽的亢奋,掠过巴桑眼中残留的戾气,拂过顿珠嘴角那丝未敛的阴冷,最终,如同沉重的山石,落定在赵晓珍那张苍白如雪、摇摇欲坠的脸上。

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喜怒,唯有那深陷的眼窝里,沉淀着岁月磨砺出的、近乎悲悯的疲惫。一声悠长的叹息,如同从古老的经筒深处滚出,低沉地打破了死寂:

“唉……没想到啊,”他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如同冰棱敲击石面,“你这外乡来的女子,还有我这……不成器的儿子,”他眼角余光极快地扫过扎西更登紧握的拳头和焦灼的眼神,“终究还是……捱过了这个要命的冬天。”

这“捱”字用得极妙,带着高原生存特有的艰辛底色,也隐晦地承认了扎西庇护的“事实”。

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远处正在消融的冰雪和隐约透出新绿的牧场,语气平缓得像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:“冰雪在化,牧草在醒,咱们河坡村,也到了该把日子捋顺、把心放平的时候了。”

他收回目光,重新看向赵晓珍,那眼神里没有仓及等人的刻毒,却有一种更沉重的、基于“秩序”的疏离,“你看看这周围,”他微微抬手,示意那些目光复杂、尚未完全从“审判”狂热中冷却下来的村民,“熬了一冬苦寒,盼着春光的乡亲们,心里头的疙瘩还没解开,实在……难说‘欢迎’二字。”

他巧妙地避开了“不欢迎”的绝对化,用“难说欢迎”留了丝余地,却也更显真实与无奈。

“我们这些在雪窝子里刨食的熬苦人,”多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自嘲,却也是不容置疑的底线宣告,“骨头缝里榨出的油星子,只够养活自家这几口。实在……供不起远方来的‘贵客’。”

这“贵客”二字,从他口中说出,不带丝毫嘲讽,反而像一层薄薄的、礼貌的隔膜,清晰地划开了界限。

他微微向前倾身,藤杖在冻土上轻轻一顿,发出沉闷的笃响,如同最终裁决的落槌:“这样吧,”他看着赵晓珍,眼神平静无波,“收拾收拾,带上你的娃娃,今天就离开河坡村。”

这并非商量的口吻,而是不容置喙的决断。然而,在这看似冰冷的驱逐令之后,他却意外地缀上了一句:“若有什么短了缺了,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张罗,”他偏过头,对身后一个精干的后生吩咐道,“去我那边看看,有什么能帮衬的,给她们带上。”

这看似微不足道的“帮衬”,在如此情境下,却如同一块投入冰湖的小石,暗示着某种不为外人道的、基于生存本能的怜悯,也悄然堵住了孙红兵可能借题发挥的“亏待”之口。

“阿爸拉——!”扎西更登如同被这最终的判决刺穿了心脏,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和不甘的低吼冲口而出!他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,仿佛要用身体挡住那无形的驱逐令。

“住口!”多吉猛地抬起手,动作并不激烈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,如同山岳骤然横亘于前。

他那双一首平静如深潭的眼睛,此刻终于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,首首刺向扎西,“不要称呼我‘阿爸拉’!”

他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冰锥砸地,“这个称呼——我承受不起!”

这斩钉截铁的拒绝,如同在父子之间划下了一道冰冷的鸿沟。表面是撇清关系,实则是更深沉、更无奈的切割——为了保护这“不成器”的儿子不被赵晓珍的“灾星”之名彻底拖累,为了在族规与亲情间求得一丝惨淡的平衡。

他随即决绝地转头,不再看扎西痛苦的脸庞,对那后生重复道:“去,看着她们收拾,今日……务必送走。”

那“送走”二字,咬得极重,既是命令,也像是某种自我说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