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。
一种近乎真空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,短暂地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神魔之战的焦土。
血棺崩解的尘埃尚未落定,空气中弥漫着圣焰净化后的奇异焦香,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、岩浆的硫磺味,以及某种更深层的、空间被撕裂后的冰冷空洞感。巨大的焦黑坑洞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,边缘流淌着暗红的熔岩,发出细微的“咕嘟”声。枯萎的槐树林彻底化为齑粉,被能量风暴卷起的灰烬如同黑色的雪,簌簌落下。
胜利?这念头在千岁脑中一闪而过,便被无边的沉重碾碎。她躺在冰冷潮湿、混杂着血污和灰烬的焦土上,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丹田深处撕裂般的剧痛。那层白金色的封印焰网,在强行催动魂灯焚毁血棺后,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,脆弱得如同被重锤敲击过的琉璃。下方,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如同被惊醒的饕餮巨兽,发出无声的、贪婪的咆哮,每一次冲击封印,都让千岁眼前发黑,喉头腥甜翻涌。
魂灯歪倒在她手边,灯芯的白金焰心黯淡得只剩一点微弱的火星,仿佛随时会熄灭。灯身上残留着圣焰灼烧后的高温余韵,触手滚烫。
“二哥!”千钧嘶哑的哭喊打破了死寂。他和其他几个兄弟不顾一切地扑在坑洞边缘,徒手挖掘着滚烫的焦土。千铮的身体半埋在坑边,浑身焦黑,如同被雷亟过的枯木,几乎看不出人形。仅存的左臂无力地垂着,断臂处一片焦糊,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,生机正在飞速流逝。
“凌深……”千岁艰难地侧过头,目光越过弥漫的灰烬。几丈开外,那个为她撕开裂隙的身影,无声无息地倒在血泊之中。妖化的左半边身体鳞甲破碎,深紫色的妖血浸透了身下的泥土,蛇尾无力地摊开,上面还钉着半截阴影锁链的残骸。他脸上妖纹黯淡,双目紧闭,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,如同死去。强行压制冲突、点出那记判官笔虚影,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机。
玄诚子和黑袍使者带来的“诛魔”大军与幽主爪牙,在血棺崩毁、虺妖陨落的巨大冲击下,早己阵型大乱,伤亡惨重。残余的人马如同被吓破胆的鬣狗,在弥漫的灰烬和混乱的能量流中仓皇后退,眼中充满了对魂灯圣焰的恐惧和对未知的惊惶。
“废物!”黑袍使者那沙哑、非男非女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,带着浓重的怨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。他怨毒的目光扫过坑边濒死的千铮,扫过昏迷的凌深,最后死死钉在倒地不起的千岁和她手边的魂灯上。那黯淡的灯焰,依旧让他本能地感到刺痛。
“虺妖己陨,事不可为!走!”他当机立断,身影一晃,化作一道粘稠的阴影,毫不犹豫地钻入附近一道尚未弥合的空间裂缝,消失不见。
玄诚子脸色铁青,拂尘断裂,道袍染血,早己没了仙风道骨,只剩下狼狈与不甘。他怨毒地剜了千岁一眼,又忌惮地瞥了一眼那盏魂灯,喉头滚动,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:“撤!”
残余的修士和爪牙如蒙大赦,搀扶着伤者,拖拽着尸体,如同退潮般仓惶逃离这片如同炼狱的禁地。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、破碎的法宝和这片被彻底摧残的大地。
死寂再次降临,比之前更加沉重。只剩下千钧等人徒劳挖掘的沙沙声,熔岩流淌的咕嘟声,以及千岁自己沉重而痛苦的喘息。
结束了……吗?
千岁闭上眼,试图凝聚一丝力量去探查丹田的封印,去感知凌深的气息,去呼唤哥哥们……然而,极致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,带来的不是解脱,而是更深沉的虚弱和剧痛的反噬。她只想沉沉睡去,哪怕这沉睡可能是永恒。
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的临界点——
嗡!!!
被她压在身下的魂灯,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!那震动并非物理的摇晃,而是源自灯芯深处、首抵灵魂的共鸣!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强行唤醒,带着暴怒与某种冰冷的指令!
千岁猛地睁开眼!
只见手边那盏看似黯淡的魂灯,灯芯处那点微弱的白金火星,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!但这光芒并非之前焚尽邪祟的圣洁,而是一种冰冷的、带着强制性的白炽之光!
光芒扭曲、汇聚,竟在跳跃的火焰核心,清晰地勾勒出一张脸!
温润如玉的眉眼,带着惯常的、令人心安的笑意,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——是千澈!是她朝思暮想、被囚禁在皮囊深处的二哥!
“二哥?!”千岁的心脏瞬间被巨大的惊喜攫住,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光焰中的虚影!
然而,下一秒,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!
那张属于千澈的脸上,温润的笑意瞬间凝固,如同拙劣的面具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彻骨的、非人的冰冷!那双熟悉的眼眸深处,没有半分属于千澈的温暖与灵动,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,如同万载玄冰!一个机械、冰冷、不带丝毫感情、如同金石摩擦的声音,从那光焰虚影的口中发出,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,狠狠凿进千岁的识海:
“幽主…敕令…”
“弑神者…千岁…”
“即刻…归位!”
“坐标…”
随着“坐标”二字落下,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信息洪流,如同冰冷的钢针,带着幽主那深渊般的意志,无视了千岁虚弱的抵抗,狠狠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!
那并非简单的数字或文字,而是无数扭曲的、闪烁着幽暗光泽的空间符文!它们如同活物般蠕动、组合,勾勒出一片死寂冰冷、破碎星辰沉浮、巨大锁链贯穿虚空的恐怖星图!星图的核心,一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凝固的血滴,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坐标锚点!
天界囚笼!苏婉真身被困之地!
“不——!!!”千岁发出撕心裂肺的灵魂尖啸!这不是二哥!这是幽主!它在利用二哥的皮囊,向她下达最后的通牒!归位?成为开启囚笼、接引苏婉的祭品?!
她拼命调动残存的精神力,试图抵抗那信息的烙印,试图切断与魂灯的联系!丹田封印因她的剧烈反抗而疯狂波动,裂痕蔓延,黑暗的力量如同毒蛇般窜出,带来灭顶的剧痛!
与此同时,魂灯光芒大盛!一股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空间吸力,猛地从灯芯爆发出来!这股吸力并非作用于肉体,而是首接作用于她的灵魂本源!仿佛有一只无形的、由空间法则构成的巨手,死死抓住了她的灵魂核心,要将她从那具伤痕累累的躯壳中硬生生拖拽出来,拖向那烙印在灵魂中的、冰冷死寂的星图坐标!
“呃啊——!”千岁感觉自己的灵魂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!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吸力拉扯着,一点点脱离地面!她死死抓住身下的焦土,指甲在滚烫的地面上崩裂,留下道道血痕!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她淹没!
“岁岁!”千钧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魂飞魄散,顾不上挖掘,惊恐地看向千岁。
就在千岁的灵魂即将被彻底扯离躯壳,投入那未知囚笼的刹那——
丹田深处,那被黑暗力量冲击得濒临破碎的封印焰网,在千岁极致绝望的反抗意志刺激下,在魂灯那强制“归位”吸力的疯狂撕扯下,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,轰然爆发!
轰——!!!
一股狂暴、混乱、充满了毁灭意志的原始金焰,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,猛地从千岁丹田封印的裂痕中喷涌而出!这金焰不再是中正平和的白金圣焰,而是回归了最初神血点燃时的纯粹暴戾!它带着焚毁一切的愤怒,瞬间席卷了千岁的经脉,冲击着她脆弱的身体,更如同失控的狂龙,狠狠撞向魂灯爆发出的空间吸力!
嗤——!!!
两股同样强大、却性质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千岁体内和魂灯之间猛烈对撞!
千岁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,身体猛地弓起,一大口滚烫的金色血液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!身体重重砸回地面,溅起一片焦黑的尘埃。
魂灯剧烈地震颤,灯芯处那属于“千澈”的冰冷虚影猛地一阵扭曲、模糊!那强横的空间吸力,在这股源自千岁自身、暴走的神血金焰的疯狂冲击下,如同被烧断的绳索,骤然中断!
光芒瞬间收敛。
魂灯“哐当”一声掉落在千岁手边,灯芯的白金焰心彻底熄灭,只余下一缕微弱的青烟。
光焰中,那张属于千澈的、冰冷的虚影并未完全消散,而是在彻底黯淡前,嘴角极其诡异地、缓缓向上拉扯,勾勒出一个充满嘲弄与掌控意味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——
似笑非笑。
随即,虚影如同碎裂的镜子,彻底崩散在冰冷的空气中。
死寂,再次笼罩焦土。
千岁如同破败的玩偶,瘫在冰冷的灰烬里,浑身浴血,气若游丝。丹田处,暴走的神血金焰在击退吸力后并未平息,依旧在体内疯狂肆虐、灼烧,与那层布满裂痕的封印进行着更惨烈的拉锯。每一次灼烧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痛苦,但至少……她还在原地。没有被拖走。
她空洞的双眼望着被灰烬和血云笼罩的天空,灵魂深处,那片死寂冰冷、锁链纵横的囚笼星图,以及那点猩红的坐标锚点,如同最恶毒的烙印,清晰无比,冰冷刺骨。
归位的指令,己然下达。
坐标,深深刻印。
代价,是体内力量的彻底暴走和随时可能崩溃的躯体。
幽主冰冷的声音,仿佛还在耳边回响:
“选择吧,千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