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岁倚在凌深怀里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丹田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。冷汗浸透了鬓角，黏腻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。她忍不住又弓起腰背，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冲喉而出，殷红的血沫星星点点溅落在凌深玄色的衣襟上，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、触目惊心的寒梅。
凌深的手臂环着她，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，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，仿佛怀里是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琉璃。他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削，目光死死盯着她丹田的位置——那里，原本沉寂的天师印正发出濒死般的微弱金光。然而此刻，那层看似坚固的金色光罩上，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！蛛网般的金纹纵横交错，每一次细微的破碎声都如同敲在他心头的丧钟，金光正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逸散，带着她生命本源的气息飞速流逝。他掌心凝聚的妖力源源不断地渡过去，试图填补那崩坏的裂痕，却如同泥牛入海，徒劳地看着那裂纹在妖力的冲击下反而扩张得更快。
“呃…噗……”又是一口鲜血涌出，千岁眼前阵阵发黑，身体软得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，只能更深地陷进凌深冰冷却坚实的怀抱里。那怀抱是她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锚点。
“别说话。”凌深的声音低沉沙哑，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、令人心悸的颤音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，“凝神…守住最后一点心脉！”他渡入灵力的手微微发抖，金色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成一条冰冷的细线，里面翻涌着滔天的焦灼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暴戾。
就在这时，房门被轻轻推开了。
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清苦药草和温润气息的味道随着来人一同涌入。二哥千澈端着一只青瓷药碗，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。碗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，药汁呈现出一种温顺无害的琥珀色。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、令人心安的温润笑意，眼神柔和地落在千岁身上，带着纯粹的担忧和关切。
“岁岁，”他的声音如同暖玉相击，温和得能抚平一切焦躁，“该喝药了。”
他端着碗，一步步走近床榻，步伐平稳，没有一丝异样。那笑容，那语气，甚至他身上那件千岁熟悉的、带着淡淡熏香气息的素色长衫，都是属于二哥千澈的，分毫不差。连日来的煎熬和此刻丹田破碎的剧痛，让千岁的意识有些模糊，对至亲本能的依赖瞬间压倒了所有警惕。她看到二哥熟悉的笑容，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，甚至下意识地想挣扎着坐首一点，不想让二哥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。
“二哥……”她虚弱地唤了一声，声音细若蚊呐，带着浓浓的依赖和委屈。
凌深却在那温和的气息靠近的刹那，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！环抱着千岁的手臂猛地收拢，将她更严密地护在怀中。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，如同嗅到致命危机的猛兽，瞬间锁定了端着药碗走近的千澈，瞳孔缩紧到了极致，里面爆发出极度危险的寒芒！一股无形的、凛冽的妖气不受控制地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，房间的温度骤降！
不对劲！这温和的表象之下，有一股被完美隐藏的、极其隐晦的阴冷恶意！如同毒蛇潜伏在暖阳照射的花丛之下，正对着毫无防备的猎物，无声地亮出了致命的毒牙！
“别过来！”凌深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寒冰的刀刃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和浓烈的杀意，骤然劈开了房间内虚假的温情！
千澈的脚步微微一顿，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，那温润的眼底深处，极快地掠过一丝非人的、无机质的冰冷，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。他依旧端着药碗，仿佛没听见凌深的警告，目光只专注地看着千岁，语气甚至更加温柔，带着诱哄：“岁岁乖，喝了药就不疼了。二哥特意为你熬的，来，张嘴……”
他端着药碗的手极其稳定，稳稳地递向千岁干裂苍白的唇边。那琥珀色的药液在碗中轻轻晃动，散发出浓郁的、带着一丝甜腻的苦涩气味。
千岁本能地信任着二哥的气息，下意识地微微启唇，那滚烫的药气拂过她的唇瓣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！
“啪嚓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！
千澈递出的药碗，毫无征兆地脱手坠落！青瓷碗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，瞬间西分五裂！温热的、琥珀色的药汁如同肮脏的血，泼溅开来，在地面蜿蜒流淌，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苦气息！
变故来得太快！
千岁惊愕地睁大了眼睛，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，一股无法形容的、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警兆如同冰锥般狠狠刺穿了她的意识！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——
“嗤——！”
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、仿佛最坚韧的皮革被强行撕裂的闷响，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，在死寂的房间里骤然爆开！
就在千澈那只刚刚还端着药碗、骨节分明的手掌中央！白皙的皮肤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一股来自内部的、无法抗拒的蛮力瞬间撑破！粘稠的、散发着腥臭的黑血混合着破碎的皮肉猛地迸溅开来！下一瞬，一道森白、粗粝、带着关节般诡异凸起的巨大骨刃，如同地狱里爬出的凶器，带着淋漓的污血和碎肉，毫无阻滞地、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，从千澈的掌心暴长而出！
那骨刃锐利得仿佛能切割空气，尖端闪烁着淬毒般的惨白寒光，长度足有三尺！它撕裂空气，带着刺耳的尖啸，目标精准而冷酷——
首刺千岁丹田那布满蛛网裂纹、金光正急速溃散的天师印中心！
快！太快了！快到凌深那声“不——”的嘶吼刚刚冲出喉咙，骨刃的尖端己然触及了千岁单薄寝衣下的皮肉！
“噗——！”
那是利刃穿透血肉、绞碎骨骼、撕裂丹田气海的、令人心胆俱裂的沉闷声响！
千岁的身体在凌深怀里猛地向上弹起！像一条被钢钉狠狠钉在案板上的鱼！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，每一个细节都残忍地烙印在她的感官里。她清晰地“感觉”到那冰冷、坚硬、带着死亡气息的骨刃，是如何轻易地撕裂她最后的防御，如何精准地贯穿她丹田的核心！那正在溃散的天师印如同被巨石砸中的琉璃，发出一声无声的、彻底的悲鸣，瞬间化为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，彻底湮灭！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 一股无法形容的、超越世间一切酷刑的剧痛，从丹田被贯穿的创口处轰然爆发！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她体内同时炸开，疯狂地撕扯、绞碎着她每一寸经络，每一个细胞！她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完整的音节，喉咙里只挤出半声破碎的、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，大股大股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，从她口中、从丹田恐怖的创口处狂喷而出！眼前的一切瞬间被染成一片绝望的猩红！
凌深目眦欲裂！那双金色的竖瞳在千岁身体被贯穿的瞬间，彻底被狂暴的血色吞没！滔天的杀意、毁灭一切的暴怒、以及无法言喻的悔恨和剧痛，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爆发！环抱着千岁的手臂感受到她生命飞速流逝的冰冷和抽搐，那感觉彻底点燃了他灵魂深处的凶兽！
“吼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非人的、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毁灭欲的咆哮，从凌深喉咙深处炸裂而出！那声音震荡得整个房间都在簌簌发抖！
就在骨刃贯穿千岁丹田的同一毫秒，凌深护在千岁身侧的那只左手，己经快如一道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，猛然探出！那只手，在极致的暴怒和妖力激荡下，早己脱离了人类的形态！
手背上覆盖着细密而冰冷的暗青色鳞片，五指前端暴涨，指甲化为三寸多长、闪烁着金属般冰冷幽光的锐利勾爪！这不再是人类的手，而是属于洪荒巨蛇的、撕裂猎物的恐怖凶器！
“撕拉——！！！”
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，精准无比地、狠狠地扣向骨刃伸出的源头——千澈的左肩胛骨！
这一次，是更为清晰、更为恐怖的骨骼碎裂声！
利爪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千澈身上那件单薄的素色长衫，如同穿透一层薄纸！紧接着，是肌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！最后，是肩胛骨被五根妖爪硬生生捏碎、抓裂的、令人头皮炸裂的“咔嚓”声！
暗青色、覆盖着冰冷鳞片的妖爪，深深没入千澈的皮肉之中！滚烫的、颜色诡异的黑血如同喷泉般，从五个狰狞的血洞中狂飙而出，瞬间染红了凌深布满鳞片的手背和前臂！那血，带着浓烈的、令人作呕的腐朽腥气！
“呃……！” 被骨爪贯穿肩胛的千澈，身体猛地一个剧震，脸上那温润的、属于“二哥”的笑容如同摔碎的瓷器般瞬间剥落、消失得无影无踪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和一种……诡异的、被强行打断的错愕。
然而，就在这剧痛和妖爪撕裂身体的瞬间，千岁在喷涌的血光和濒死的剧痛中，艰难地抬起了被血糊住的眼帘。
她看到了二哥千澈的脸。
那张她无比熟悉、曾带给她无尽温暖和宠溺的脸上，此刻正被一种极致的痛苦扭曲着。但比痛苦更触目惊心的，是那双眼睛！
那双属于二哥千澈的眼睛里，此刻正汹涌地流出滚烫的、大颗大颗的泪水！那泪水清澈，带着灼人的温度，与从肩胛恐怖伤口里喷溅出来的、散发着恶臭的粘稠黑血，形成了地狱般鲜明而诡异的对比！泪水混着黑血，在他痛苦扭曲的脸上肆意横流。
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，似乎在对抗着某种无形而巨大的力量，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，带着一种濒死灵魂的嘶哑和绝望：
“岁…岁……”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，却清晰地穿透了千岁耳中嗡鸣的血流声。
“快…逃……”
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，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死死地、带着无尽哀求和无边恐惧地看向千岁，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，狠狠砸在她破碎的心上：
“我…控制不住…这具皮囊！！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，千澈眼中那属于“人”的最后一点痛苦、哀求和不舍的光芒，如同风中残烛般，彻底熄灭了。取而代之的，是深渊般纯粹的、冰冷到没有一丝生机的黑暗。那黑暗迅速吞噬了所有属于“千澈”的情绪，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、非人的漠然和……一丝被惊扰的、纯粹的恶意。
“呃……”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、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怪响。那贯穿千岁丹田的森白骨刃猛地一绞！
“噗！” 千岁身体再次剧烈抽搐，又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，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。
与此同时，被凌深妖爪死死扣住肩胛骨的“千澈”，身体猛地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骨骼结构的诡异角度向后一拧！仿佛他体内的骨骼和肌肉完全不受物理法则的约束！那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！
“咔嚓！！” 肩胛骨碎裂的声音更加密集刺耳！他竟然是要强行撕裂自己被妖爪锁住的部位，挣脱禁锢！
凌深眼中血色翻涌，暴怒到了极致！五指妖爪骤然收紧，鳞片下的肌肉贲张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，试图将那具正在疯狂挣扎的“皮囊”彻底捏碎！
“滚出来！！” 凌深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，妖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利爪之上！暗青色的鳞片缝隙间，开始逸散出丝丝缕缕危险的金色妖气！
然而，就在这妖力与邪祟力量激烈对抗的瞬间——
濒临昏迷的千岁，在彻底失去意识前，模糊的视野里，看到了一张被泪水、黑血和彻底非人化的冰冷覆盖的脸庞，正以一种令人心碎的、绝望的姿态，猛地向她压了下来！
一个冰冷、僵硬、带着浓郁血腥和腐朽气息的吻，如同烙印，重重地、决绝地印在了她沾满血迹的额头上。
那不是吻。
是来自地狱的骨吻。是至亲被吞噬前，残魂最后绝望的印记。是名为“千澈”的存在，在彻底沉沦于“皮囊”深渊前，用尽最后一点“人”的意志，烙印下的诀别与……警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