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岁高烧濒死,现代医学束手无策。
凌深屏退众人,利刃剖心取血,温热血珠滚入她干裂唇间。
腥甜入喉的瞬间,前世记忆轰然炸开——
青苔墓碑旁,七岁的她把野花放在小蛇头顶:“修形来找我呀!”
病榻前丈夫染血的脸与幻境中化形少年重合。
她指尖发颤抚上他心口狰狞的伤:“你是……祖母坟前石缝里的玄蛇?”
凌深一把攥住她的手按在滚烫胸膛上,金瞳妖异:“三百年才修成这副人身寻到你,怎么舍得再当蛇?”
“可你每次靠近我,指尖都冷得像冰……”
“无妨,”他染血的唇贴着她耳际,“因你而动的情劫焚心之痛,我甘之如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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黏稠滚烫的黑暗裹挟着千岁,像沉在烧沸的泥沼深处。每一寸骨头缝里都钻出细密的、灼人的钢针,扎得她神魂涣散,意识在无边的混沌里浮沉。耳边嗡嗡作响,勉强能分辨出一些破碎的声响,像隔着厚重的水层,模糊而遥远——压抑的啜泣,凌乱的脚步踩在冰冷地砖上仓惶的节奏,还有一个男人低哑得几乎要断裂的声音,一遍遍唤着:“千岁……千岁……”
这声音是她沉沦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她想应一声,哪怕只是翕动一下嘴唇,可全身的力气早己被那场持续了三日三夜、焚尽五脏六腑的邪火烧成了灰烬。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焊死,无论如何也掀不开一丝缝隙。她只能更深地陷落下去,任凭那滚烫的黑暗再次将她吞噬。
“……脉象如游丝,浮散无根……”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,带着深秋枯叶般的萧索,“邪热炽盛,内陷心包……己非……非现代医学可及……除非……”
是王太医的声音。千岁模糊地想,大哥千钧动用了顶级医疗资源请来的国手圣手。连他都摇头了么?
短暂的死寂。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,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。窗外雨声更急,噼啪砸在玻璃上,敲打着令人窒息的静默。她能感觉到几道焦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,属于她那五个平日里或沉稳如山、或飞扬跳脱的哥哥们。
然后,那低哑的男声,凌深的声音,响了起来,每一个字都像在粗粝的砂纸上磨过,底下却翻涌着濒临爆发的熔岩:“‘除非’什么?说清楚。”
王太医沉默的时间长得令人心慌。最终,他发出一声沉重的、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气的叹息:“……除非神仙血,否则……回天乏术。”
“神仙血?” 二哥千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,“这都什么年代了!王老,您是说玄学层面的……”
“是。”王太医的声音斩钉截铁,又透着深深的无力,“夫人这症,非药石可医,非仪器可查。是命格里的劫数被引动了,根源……在玄学因果。若无逆天改命之物强行介入,熬不过今夜子时。”
“砰!” 一声闷响,像是谁的重拳砸在了墙壁上,伴随着西哥千冽压抑的低吼:“狗屁的劫数!我妹妹做了什么要遭这种罪!”
“都出去。” 凌深的声音不高,却像淬了冰的刀锋,瞬间割裂了房间内所有嘈杂的悲愤与绝望。
“凌深!你想干什么?” 三哥千铮的声音带着警惕。
“出去!” 这一次,声音里裹挟着一种非人的、令人骨髓发寒的威压,不容置疑。千岁在混沌中甚至能想象出他那双总是噙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凤眸,此刻必定是冰冷锐利,如同盯住猎物的蛇瞳。
一阵压抑的沉默和衣料摩擦声后,沉重的门被轻轻合上。世界彻底安静下来,只剩下窗外喧嚣的雨,和她自己沉重滚烫的呼吸。
接着,她听到极其轻微的“咔哒”一声,是门被反锁的声音。
黑暗中,一股无法形容的冷冽气息骤然靠近,带着熟悉的、属于凌深身上特有的冷冽松香,此刻却混合了一丝……奇异的、令人心悸的腥甜?冰凉的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,轻轻拂开她汗湿粘在额角的碎发。
“千岁……” 他低唤她的名字,声音沙哑得厉害,像是砂纸磨过喉咙,“别怕。我在。”
她感觉到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。然后,一种极其细微、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响起——那是利刃缓缓出鞘的声音,冰冷、锋锐,带着一种决绝的寒意。
她的心脏在滚烫的胸腔里猛地一缩!
“嗤啦——!”
衣帛被利刃割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紧接着,是某种更沉闷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——锋锐之物刺入血肉的独特闷响。
没有痛哼,只有一瞬间压抑到极致的、沉重的吸气声。
浓烈到令人眩晕的铁锈味猛地弥漫开来,盖过了满室的药味。这血腥气浓得化不开,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,竟奇异地让那焚身的灼痛有了一丝短暂的凝滞。
有什么温热、粘稠、带着生命最原始滚烫力量的东西,滴落在她干裂得如同久旱河床的唇瓣上。一滴,两滴……那温度烫得惊人,带着一种蛮横的生命力,撬开了她紧闭的牙关。
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。
那不是普通的血腥味。它滚烫如熔岩,顺着喉咙一路烧灼而下,所过之处,那缠绕在神魂深处、仿佛要将她烧成灰烬的邪火,竟像是遇到了克星,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,开始节节败退!
与此同时,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记忆洪流,随着这滚烫腥甜的液体,轰然冲垮了她意识中那层厚重的壁垒!
**——三百年前。陶家祖坟。**
眼前不再是黑暗,而是刺目的白光。白光褪去,景象清晰。
春雨淅淅沥沥,天地间笼着一层薄纱般的湿气。空气里是泥土、青草和苔藓的清新气息。一座青苔斑驳的石碑立在荒草间,碑上刻着模糊的字迹:“先妣陶母婉君之墓”。
一个穿着素色小袄、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,约莫六七岁,正踮着脚尖,小心翼翼地将一捧刚摘下的、还带着晶莹水珠的淡紫色野雏菊,放在墓碑旁边干燥的石块上。她的脸颊带着孩童特有的圆润,眼睛清澈明亮,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温柔和一丝寂寥。
“祖母,妍儿来看您啦。”小女孩的声音软糯,带着点鼻音,“给您带了花儿,您喜欢吗?”
她的目光忽然被墓碑基座石缝里一抹幽暗的玄色吸引。那是一条小蛇,通体玄黑,只有拇指粗细,盘在潮湿的缝隙里,小小的三角脑袋微微昂起,一双冰冷的、纯粹的金色竖瞳,正静静地、一瞬不瞬地望着她。它身上似乎带着伤,气息微弱。
小女孩非但没有害怕,反而蹲下身,好奇地凑近了些。“咦?小蛇蛇?”她歪着头,声音轻轻的,“你也在这里陪祖母吗?是不是很冷呀?”
她伸出的小手指,不是去碰触,而是轻轻点了点小蛇头顶上方冰冷的空气,像是在安抚。“别怕哦。”她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,腮边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,“我叫陶冷妍。你呢?你有名字吗?”
小蛇依旧一动不动,只是那双金瞳在晦暗的光线下,清晰地映出小女孩纯真的笑脸和那对可爱的梨涡。
“没有名字吗?”陶冷妍想了想,小手轻轻拍了拍,“那你要快快好起来,修形呀!”她眼睛亮晶晶的,带着孩童天真的憧憬,“等你修形了,就来找我玩,好不好?我住在山下的陶家村!到时候,我给你编一个最大最漂亮的花环!”
稚嫩的话语在寂静的坟茔间回荡,带着不谙世事的许诺。小蛇的金瞳似乎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,倒映着那小小的身影和那捧野雏菊。
**——画面碎裂!白光再起!**
**——深夜。陶家老宅。同样是高烧。**
场景切换,阴冷潮湿。同样是幼小的陶冷妍,此刻只有五六岁模样,裹在厚厚的棉被里,小脸烧得通红,嘴唇干裂起皮,呼吸急促微弱得如同幼猫。一个穿着怪异、脸上画满油彩的神婆,正用枯瘦如柴的手,将一撮黑乎乎的符灰撒进一碗浑浊的清水里。她口中念念有词,声音嘶哑诡异,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小女孩。
“阴债未偿……命格带煞……”神婆的声音如同夜枭啼哭,令人遍体生寒,“此女二十岁前,绝不可动情念!否则必引焚心之祸,魂飞魄散!”
符水被强行灌入小女孩口中,苦涩腥臭的味道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,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。就在神婆狰狞的脸庞占据视野的刹那,陶冷妍涣散的目光无意间瞥向窗外——
浓稠的夜色里,一双冰冷、纯粹、燃烧着愤怒火焰的蛇类金瞳,在窗棂缝隙间一闪而逝!带着令人窒息的妖异和……刻骨的担忧?
**——幻境轰然崩塌!**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!”千岁猛地睁开眼睛,如同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胸腔里火烧火燎的剧痛尚未完全褪去,但那股几乎将她神魂都焚尽的邪火己经偃旗息鼓。额头上全是冷汗,黏着湿透的鬓发。
映入眼帘的,是凌深近在咫尺的脸。摇曳的烛光(不知何时点起的)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,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,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。他正用一只银匙,小心翼翼地舀着什么,递到她唇边。
那银匙里,盛着粘稠的、新鲜的、暗红色的液体——是他的血!正从他心口处那道狰狞的、皮肉翻卷的伤口里,汩汩渗出!鲜血染红了他玄色的丝质睡衣前襟,晕开一大片暗沉的湿迹,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感官。
烛光跳跃,将他染血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暖金。那英挺的鼻梁,紧抿的薄唇,线条清晰的下颌……尤其是下颌靠近耳根处,那道她曾以为是旧伤的淡淡疤痕,此刻在血污和光影下,竟隐隐显出一种奇特的、如同蛇鳞刮擦留下的纹路!
这侧影,与她记忆中那个在祖母坟前、由玄蛇化形而来的沉默少年,瞬间重合!墨发,金瞳(此刻虽是人类深眸,眼底却仿佛有金光一闪而过),下颌那道标志性的鳞状刮痕!
前世今生的壁垒,在这一刻彻底粉碎。
“你……” 千岁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以复加的震惊。她抬起手,指尖冰凉,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,小心翼翼地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触碰,轻轻抚上他心口那道仍在渗血的狰狞伤口。
温热的、粘稠的血液沾满了她的指尖。
“你是……”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出来,“祖母……祖母坟前……石缝里的……那条玄蛇?对不对?” 金色的眼睛,守护在陶婉君墓旁……一切都有了答案。
凌深的身体骤然绷紧!他猛地低头,那双总是藏着慵懒笑意的深邃眼眸,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!震惊、狂喜、释然、三百年的孤寂与追寻……种种复杂到极致的情感在他眼底激烈碰撞,最终化为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暗沉。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。
他一把攥住了她抚在伤口上的手!力道极大,不容挣脱,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、近乎偏执的决绝。然后,他强硬地将她那只沾满他鲜血的手,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、剧烈起伏的胸膛上!
“呃……” 他闷哼一声,伤口被按压带来的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,冷汗涔涔而下。但他毫不在意,只是死死地抓住她的手,让她清晰地感受着。
掌心之下,隔着一层薄薄的、染血的皮肤,一颗心脏正在疯狂地搏动!
咚!咚!咚!
那搏动沉重、有力、炽烈……却完全超越了人类心脏跳动的频率和力度!每一次收缩舒张,都带着一种非人的、原始而强大的生命力,如同远古的擂鼓,沉重地、清晰地、一下又一下,狠狠撞击着她的掌心!震得她整条手臂都在发麻!
这绝不是人的心跳!
凌深染血的薄唇勾起一个近乎妖异的弧度,他低下头,冰冷的、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际,声音低沉沙哑,如同情人间的呢喃,却字字句句砸在她的心上:
“三百年……我花了整整三百年,才修成这副勉强像样的人身,才终于寻到你的转世……”
他微微侧头,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凝视着她,此刻清晰地掠过一道转瞬即逝的、纯粹的金色流光,冰冷而妖异。
“千岁,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,好不容易才成了‘人’,能够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……你以为,我怎么舍得……再变回一条蛇?” 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泄露了三百年的孤寂与执着。
千岁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,瞬间模糊了视线。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无法呼吸。那些被她忽略的、细碎的线索,此刻串联成惊心的真相,清晰地浮现在眼前:
“所以……”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,“这三年里,你总在月圆之夜消失得无影无踪……不是因为什么公司急务,对不对?”
凌深沉默,只是按着她的手更用力地压向自己滚烫的心脏。
“所以……”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染血的手背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,“每次我靠近你,想牵你的手,或者……拥抱你的时候,你的指尖,你的身体,总是冷得像冰一样……不是因为体寒,对不对?”
新婚之夜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——红烛高燃,满室喜庆。宾客喧嚣在外,她穿着嫁衣坐在婚床上,满怀羞涩与期待。而本该属于她的新郎,却迟迟未曾出现。后来她隐约听见隔壁书房传来压抑到极致的、痛苦的呕吐声……那时她只以为是应酬饮酒过度。
原来……原来那晚他独自蜷缩在冰冷的暗室里,呕出的不是酒,是血!是焚心蚀骨的黑血!他将所有的痛苦咽下,将外面的欢声笑语吞进腹中,只为在她面前维持一个“正常”丈夫的表象!
“所以新婚夜……你……” 千岁哽咽着,说不下去,巨大的心痛和愧疚几乎将她淹没。原来每一次她因他的“冷淡”而暗自失落时,他都在承受着非人的酷刑!
“无妨。” 凌深却忽然笑了,那笑容苍白而妖冶,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满足。他低下头,染血的唇轻轻贴上她冰凉颤抖的耳廓,灼热的呼吸烫得她微微一缩,那沙哑的声音如同魔咒,清晰地钻进她的灵魂深处:
“因你而动的情念,引来的焚心之劫……”
“我甘之如饴。”
“千岁,为你成魔成劫,我心甘情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