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,吹散了终南山巅常年缭绕的薄雾,露出青翠欲滴的峰峦。一座古朴的道观静静伫立在悬崖边,飞檐翘角,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。
观内,三清神像前,香烟袅袅。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的少女跪在蒲团上,身形纤细,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桃木簪松松挽起,露出雪白脆弱的脖颈。她低垂着眼睫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看起来乖巧又无害,像一只误入凡尘的、不谙世事的小白兔。
这便是千岁。
“岁岁啊……”一个须发皆白、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站在她面前,捋着长须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此番下山,切记为师叮嘱。”
千岁抬起头,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。肌肤莹白如玉,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,尤其那双眼睛,清澈见底,懵懂纯然,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。她用软糯的、带着点山泉清甜味道的嗓音应道:“师父,岁岁记得。第一,隐藏实力,低调做人,绝不轻易显露玄门术法。”
老道士满意地点点头:“嗯,第二呢?”
“第二,”千岁眨了眨眼,那清澈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与外表截然不符的狡黠灵光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,“遇事要‘柔弱’,要‘害怕’,能哭就哭,能躲就躲,绝不出头。”
“很好!”老道士脸上露出欣慰又夹杂着一丝复杂难言的表情,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——离那些身缠死气、命格奇特、或者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远点!特别是姓凌的!”
提到“姓凌的”,老道士的胡子都抖了抖,显然心有余悸。
千岁乖巧地点头,心里却默默吐槽:师父啊师父,您老当年招惹那位“姓凌的”祖宗时,可不是这么怂的……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。
“好了,时辰到了。”老道士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、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布包,塞到千岁怀里,“这里面是你的路费、干粮、还有为师给你准备的几件‘小玩意儿’。山下不比山上,人心叵测,万事小心。”
千岁接过布包,入手沉甸甸的。她掂量了一下,凭手感就知道里面除了师父说的东西,还有她常用的那套迷你罗盘、几枚特制铜钱,以及一沓画好的基础符箓。师父虽然嘴上说着要低调,该准备的保命家伙事一样没少。
她站起身,对着师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:“师父保重,岁岁走了。”
没有多余的煽情,千岁背起那个与她纤细身形不太相称的旧布包,转身,步履轻盈地踏出道观门槛。山风吹动她的道袍下摆,勾勒出少女初长成的窈窕身姿,背影在云雾缭绕的山道上渐行渐远,最终消失不见。
老道士站在观门口,望着空寂的山路,良久,才幽幽叹了口气:“小狐狸下山喽……山下那些不长眼的,自求多福吧。不过……那五个小子,应该能护住她吧?”他浑浊的眼底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期待。
……
三天后,海城火车站。
巨大的穹顶下,人声鼎沸,广播声、行李箱滚轮声、各地方言交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。刚从绿皮火车上下来的千岁,瞬间被这汹涌的人潮裹挟,像一叶被投入激流的小舟。
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,在这光怪陆离的现代化都市背景里,显得格格不入,异常扎眼。无数好奇、探究、甚至带着点鄙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千岁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,不是因为那些目光,而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的驳杂气息——各种欲望、焦虑、疲惫、兴奋的“人气”混杂着尾气和尘埃的味道,冲击着她过于敏锐的感知。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,将外放的灵觉稍稍收敛。
师父说得对,山下果然“浊气”太重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,上面是一个地址——那是师父给她的,说是山下唯一可以暂时投靠的旧识住处。她需要先找到那里落脚。
千岁背着大布包,努力在人群中辨别方向。她个子不高,身形又单薄,好几次差点被人撞倒。就在她好不容易挤到相对空旷的出站口附近时,一个穿着花衬衫、眼神闪烁的瘦小男子,像泥鳅一样从侧面猛地撞了她一下!
“哎哟!”千岁惊呼一声,身体“不受控制”地向旁边趔趄两步,小脸瞬间煞白,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。
那瘦小男子动作极快,借着撞击的力道,一把拽住她斜挎在身上的那个旧布包带子,用力一扯!
“嘶啦——”布包的带子本就有些磨损,被这大力一拽,竟然首接断裂!
“抢东西啊!”旁边有人惊呼。
瘦小男子得手,抓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,转身就要往混乱的人群里钻,脸上还带着一丝得逞的狞笑。这可是个落单的、看起来好欺负又“土气”的小姑娘,包里肯定有值钱东西!
千岁似乎被吓傻了,站在原地,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,泫然欲泣,看起来无助又可怜,引得周围一些旅客投来同情的目光。然而,在无人注意的视角,她垂在身侧、被宽大道袍袖子遮掩的右手,拇指与食指极其隐蔽地捻动了一下。
一枚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古旧铜钱,悄然出现在她指尖。铜钱上刻着模糊的符文,在站内明亮的灯光下,反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。
就在那小偷转身发力狂奔的刹那,千岁“柔弱”地、仿佛因为惊吓而脚步不稳地向前“摔倒”,手臂看似慌乱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。
“嗖——”
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,被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里。
那枚灌注了细微气劲的铜钱,如同长了眼睛一般,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小偷右腿膝盖后方的**委中穴**!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,既不会留下明显外伤,又能瞬间麻痹神经,阻断行动力。
“啊——!”小偷只觉得右腿猛地一麻,像被高压电击中,整条腿瞬间失去了知觉,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,以一个极其狼狈的“狗啃泥”姿势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!
“砰!”的一声闷响,他手里的布包也脱手飞出,滚落在地。
小偷摔得七荤八素,眼冒金星,右腿还在一阵阵抽搐麻木,完全爬不起来。他惊恐地回头,想看看是谁暗算他,却只看到那个穿着旧道袍的少女,正“惊慌失措”地从地上撑起身子,小脸上沾了点灰,大眼睛里全是懵懂和恐惧,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意外。
“我的包……”千岁带着哭腔,声音细弱蚊蝇,挣扎着想站起来去捡包,却又因为“惊吓过度”而腿软,试了几次都没成功,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,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。
就在这时,一道高大、极具压迫感的身影,分开围观的人群,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。
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,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。面容冷峻,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凿,鼻梁高挺,薄唇紧抿,一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鹰隼,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、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。正是刚从VIP通道出来,准备去停车场乘车的**千凛**。
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西装革履、神情冷肃的助理和保镖。
千凛的目光先是扫过地上痛苦呻吟的小偷,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嫌恶。随即,他的视线落在了几步之外,那个正努力想爬起来、却显得那么无助和脆弱的小道姑身上。
她的道袍沾了灰,小脸苍白,眼眶泛红,纤细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,像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小雏鸟。尤其是那双望向他的眼睛,清澈见底,盛满了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,瞬间击中了千凛心底某个被遗忘的柔软角落。
一个模糊的、穿着粉色小裙子、奶声奶气追着他喊“哥哥”的小小身影,毫无预兆地闪过脑海。
千凛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他快步上前,在千岁又一次“力竭”要摔倒之前,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。
触手一片冰凉和细微的颤抖。
“别怕。”千凛的声音低沉醇厚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,与他冷硬的外表形成反差。他脱下自己昂贵的西装外套,毫不犹豫地披在了千岁单薄的身上。
宽大的、带着男人体温和淡淡冷冽木质香的外套瞬间将千岁包裹,隔绝了周围的嘈杂和探究的目光,也带来一种陌生的安全感。
千岁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善意弄得更加“无措”,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,怯生生地抬眼望着千凛,小声嗫嚅:“谢…谢谢您……我的包……”
千凛的目光随着她示意的方向,看到了地上的旧布包。他一个眼神,身后的保镖立刻上前,捡起布包,拍掉灰尘,恭敬地递过来,同时像拎小鸡一样把那个还在试图挣扎的小偷控制住。
“报警处理。”千凛对助理吩咐道,语气不容置疑。然后,他低头看向怀里这个“受惊过度”的小可怜,冷硬的轮廓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,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:“你的东西,没人能抢走。有没有受伤?”
他的目光仔细地扫过她的脸颊、手臂,确认没有明显的伤痕,但那份过分的苍白和脆弱,还是让他皱紧了眉头。太瘦了,山下怎么还有人能把孩子养成这样?穿得还这么……复古?
千岁在他审视的目光下,微微瑟缩了一下,抱着失而复得的旧布包,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,用力摇了摇头,小声道:“没…没有受伤。就是…有点吓到了……” 声音软糯,带着点委屈的鼻音,可怜极了。
千凛的心又软了一分。他看着少女身上那身明显不合时宜的旧道袍,再看看她苍白的小脸和清澈懵懂的眼睛,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:这丫头,不会是刚从哪个偏远道观下山,被人骗了吧?或者……跟家里走失了?
他鬼使神差地,放缓了语气,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温和问道:“小妹妹,你叫什么名字?家在哪里?有家人来接你吗?” 问出这话时,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助理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——他们这位向来以冷酷铁腕著称的千总,什么时候对陌生人这么有耐心了?
千岁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,怯怯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得过分、气场也强大得过分的男人,仿佛被他眼中的关切打动,犹豫了一下,才用细弱的声音回答:
“我…我叫千岁。岁岁平安的岁……师父让我下山……来找人……”
**千岁**!
这两个字如同惊雷,瞬间在千凛的脑海中炸响!
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洞开!十五年前,千家走失的那个粉雕玉琢、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小女儿,她的名字就叫——**千岁**!小名,岁岁!
千凛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!他猛地攥紧了扶着千岁胳膊的手,力道之大,让千岁轻轻“嘶”了一声。
“对…对不起!”千凛立刻松开手,但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,死死地钉在千岁的脸上,一寸寸地审视着她的五官轮廓——那眉眼间的神韵,那小巧的鼻梁,那微微抿起的唇瓣……与他记忆中母亲年轻时的照片,与他珍藏的那张小小的、模糊的婴儿照片,竟有**七八分**的相似!尤其是那双眼睛,那份清澈懵懂,几乎一模一样!
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!失散了十五年的妹妹……难道……就在这里?以这样一种方式……重逢了?!
千岁似乎被他突然的激动和灼热的目光吓到了,抱着布包,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,眼神更加惶恐不安。
千凛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动。他不能吓到她!他需要确认!百分百的确认!
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,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岁…千岁?你姓千?你师父……有没有告诉你,你父母姓什么?或者,给你留下什么信物吗?” 他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千岁紧抱着的那个旧布包上。
千岁茫然地摇摇头,又点点头,似乎有些混乱:“师父说……我姓千。信物……” 她迟疑地低头,从布包最里层摸索了一下,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、小小的、色泽温润的**羊脂白玉平安扣**,递到千凛面前,“师父说……这个一首戴在我身上的……”
当那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平安扣映入眼帘时,千凛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!那玉的质地、那红绳的编织方式……他绝不会认错!那是母亲当年亲自去庙里求来,给刚满月的岁岁戴上的!上面还刻着一个微小的“岁”字!
是她!真的是她!
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千凛!他再也控制不住,猛地伸出手,这一次,不再是扶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失态的珍视和小心翼翼,轻轻抚上了千岁的头顶。掌心传来少女发丝柔软的触感,真实得让他眼眶发热。
“岁岁……” 千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带着浓重的情感,“别怕,我是……哥哥。我来接你回家。” 他顿了顿,斩钉截铁地补充道,“回我们自己的家。”
千岁彻底愣住了,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困惑,像一只迷路的小鹿。哥哥?家?师父只说她下山找人,可没说她还有哥哥啊?而且,眼前这个气势迫人的男人……是她哥哥?
她下意识地又抱紧了怀里的旧布包,那里面,她的指尖触到了冰冷的罗盘边缘和粗糙的符纸。师父的叮嘱言犹在耳:“隐藏实力,低调做人……遇事要‘柔弱’……”
于是,在千凛充满激动和期盼的目光中,千岁只是更加茫然无措地眨了眨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,小嘴微张,吐出一个充满不确定和依赖的、软糯的音节:
“……哥……哥?”
这一声,彻底击溃了千凛所有的冷静和自制。他再也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,也顾不得什么豪门总裁的形象,一把将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,小心翼翼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揽入怀中,用宽阔的肩膀为她隔绝了整个世界。
“是我,岁岁,是哥哥。别怕,以后有哥哥在,谁也不能欺负你。” 千凛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。
千岁的小脸被迫埋在千凛昂贵挺括的衬衫上,鼻尖萦绕着陌生的冷冽木质香。在无人看见的角度,她那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里,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、与外表截然不符的、了然于胸的狡黠光芒,如同平静湖面下倏忽游过的一尾灵鱼。
第一步,“柔弱”下山,完成。
第二步,“偶遇”家人,达成。
她任由“大哥”抱着,小手却悄悄捏紧了布包里那枚刚刚建功的铜钱。嗯,手感不错。师父给的“下山剧本”……好像还挺有意思?
而在千凛视线的死角,火车站巨大立柱的阴影里,一只骨节分明、异常苍白的手,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通体漆黑、边缘泛着诡异血沁的**青玉扳指**。扳指的主人似乎将刚才那场“意外”尽收眼底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又冰冷的弧度,无声地低语消散在嘈杂的空气里:
“呵,小兔子……爪子还挺利?千凛……你找到的,真是只无害的小白兔么?” 那声音低沉磁性,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阴寒,仿佛毒蛇的吐信。
千岁似有所感,从千凛的怀抱中微微侧头,清澈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片阴影角落,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柱子。她微微蹙眉,刚才……好像有股很淡、很冷的……死气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