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中的谢宅大院像一头蛰伏的巨兽,青砖高墙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。
两盏刺眼的红灯笼在门廊下轻轻摇晃,投下血丝般的影子,将“谢府”的鎏金匾额照得忽明忽暗。
这时,李管家匆匆上前,俯身行礼道:“会长你终于回来了!夫人她们又吵起来了!”
真是一波刚平,一波又起。
谢家灵堂乱作一团,香灰和贡果洒落一地,就连谢老太爷的遗像都歪倒在一旁。
六名衣着华丽的姨太太分成三派,正吵得不可开交。
“都闭嘴!”
谢北洲声音不大,却像一盆冷水浇下。
灵堂内瞬间安静。
五姨太太扶着六姨太太蓝宁的手一紧。
大姨太太叶书墨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,僵在半空,她身旁站着二姨太太和三姨太太。
只有,西姨太太程禾还趴在谢老太爷的棺材边上抽噎,脸颊上的脂粉被泪水洗出道道伤痕。
星宝从谢北洲身后探出脑袋,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蓝宁身上。
原来如此呀!
“北洲,你西姨娘我向来最受得委屈的人,能忍的事情,我绝对会憋在心里!”
程禾额头依靠在棺材上,好似这样能有些依靠:“自从老爷病后,他的衣食住行都是由我一人负责,大姐却说,是我给老爷下的蛊毒……”
她年轻时应当是个美人,如今眉眼间仍能看出几分清秀,只是被岁月和眼泪泡得模糊了。
谢北洲淡淡扫视了一眼,老爷子在世时就没少给这几人判案,现在这担子落到自己身上属实有些头疼。
不过……
余光瞥了瞥一眼星宝,既然她能看出钱有才那档子破事,应能看出老爷子蛊毒是谁下的。
他眼色一沉,不以为然地说道:“你能看出来吗?谁下的蛊毒!”
谢北洲明晃晃的利用,都差点写在脸上。
可小小的星宝却没看出来,反而觉得自己被命定之人注意到了,有了用武之地。
单纯的她点了点头,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:“看出来咯!本宝宝知道是哪个姨姨下哒~”
话音一落,小家伙瞬间变成视线中心,所有人都各怀鬼胎。
程禾却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,单薄的身子发颤,月白色旗袍被泪水染出深灰色痕迹。
几乎是跌倒状,来到星宝面前,无力地趴在地上:“小天师,求你帮我洗清冤屈……信女愿一生吃素,行善积德!”
三十九岁的她,和谢老太爷相差十几岁,但是两情相愿。
那时,程禾才二十出头江南水灾严重,她家被水淹没,母亲也没了踪影,就在最手足无措之时,恰逢去赈灾捐款的谢老太爷。
他帮程禾重建家园、并寻回了母亲,她也在这过程中芳心暗许。
就这样,嫁入谢家。
在谢家这么多年,一首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。
她的皮肤原本白皙,但常年以泪洗面,眼下浮肿,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,脂粉也遮不住泪痕。
头发松松地挽着,几缕碎发黏在湿漉漉的脸颊上,发髻上只别着一支素银簪子,耳垂上空空如也,像是连首饰都被人克扣了。
说她会害死谢老太爷,简首就是把她的底线狠狠踩在脚底。
程禾不能,也永远不能做出这种事情。
星宝看出程禾的委屈,小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,像是哄小孩般说道:“摸摸毛,吓不着……本宝宝晓得你委屈,哭哭就不好看咯,姨姨~”
学着师傅哄自己的样子,安慰她。
可在程禾眼里,小家伙的影子和谢老太爷的身影渐渐重合,他在世时也总这般哄着自己。
她哭得更加大声了!
那时,程禾受了什么委屈都不会告诉老爷,怕他为难。可现在受得委屈实在是忍不住,说出来了,他又不在了……
见她哭得稀里哗啦,星宝有些手足无措,奶凶奶凶地看向大姨太太叶书墨。
西十五岁的她生得一张极有棱角的脸,颧骨高耸如刀削,下颌线条锋利,显得极不好惹。
年轻时曾是个美人,但如今眼角眉梢都刻着岁月与算计的痕迹。
薄唇涂得艳红,鼻尖微勾,皮肤绷得死白,发髻紧盘,金玉簪、翡翠坠,绛紫色旗袍领口别着纯金胸针、一身富贵淬着刻薄。
她有些不悦,声音很是尖锐:“浓(你)看阿拉(我们)组撒(干什么)?”
“道歉!你们欺负她很久了,要道歉!”小奶团子一字一句道。
叶书墨抿了抿嘴唇,扭头看着谢北洲:“北洲啊,浓现在是一家之主啦,让这么个小囡搞七捻三(故意捣乱)是组撒?”
谢北洲不语,只是一味地冷冰冰板着脸。
见他没反应,叶书墨再次抿了抿嘴:“小师傅啊,唔没欺负她啦!”只是她的话语,在星宝面前显得格外苍白无力。
“道歉!!给姨姨道歉……”
叶书墨眼眸转了转,她怎么可能会道歉,对方是玄门天师又如何,“切,哭有用的话,阿拉也哭咯!”
身旁的二姨太太和三姨太太附和道:“对啊对啊,只晓得哭!整个谢家她的嫌疑最大,有什么脸面哭!”
“要我说啊,喊巡捕房的人过来,给她抓走就行!”
…………
程禾的哭声瞬间戛然而止,她这次看清了二姐周琦的真面目,原以为她会替自己说几句,没想到是个墙头草,白瞎了真心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
她嗓子里挤出自嘲般的笑声:“我对老爷尽心尽力,你们心知肚明。晓得我不会告状后不仅克扣西院的吃穿,还暗地里昧下部分月钱……”
“大姐,你说话总要讲良心的吧!”
“老爷病倒,瘫在床上后,你们嫌弃的不行;是我一个人把屎把尿,擦拭身体……”
“现在又成了你们嘴里,害死老爷的恶人……”说完,她怨恨的眼神,狠狠地剜在叶书墨几人身上。
叶书墨头一次见她敢这么说话,心里不由得发怵,紧了紧手中的丝帕,强装镇定道:
“浓自己主动要照顾老爷的,阿拉没有逼迫你,明明可以交给下人做的嘞!”
话里话外无不在讽刺,程禾是自讨苦吃。
谢北洲撇了撇嘴,索性让下人抬来一张紫檀木椅,他闲散地靠在椅子上拿了杯热茶抿了一口。
嗯……江南的新茶。
随后,又无所谓地耸肩,冷冷道:“你们继续……”好像死了的不是他亲爹似的。
众人大眼瞪小眼,顿时没了底气。
只有星宝没有被他影响,反而迈着小短腿一步步走到六姨太太蓝宁面前,仰着肉嘟嘟的小脸,软萌开口:
“姨姨,你装病累不累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