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石板沁着隔夜的寒露,巷尾老槐树上悬着褪色的酒旗,被晨风扯出裂帛般的声响。苏砚清将粗麻布巾往肩头一甩,三枚铜钱叮当落进豁口的陶碗,惊醒了蜷在茶案下的花斑猫。那畜生炸着毛窜上房梁时,正撞碎一束斜照进来的曦光,金尘在说书人苍白的指节间流转。
"列位看官,今日这出《剑仙醉酒戏龙王》,讲得可是三千年前九重天劫的秘闻。"他指尖叩响斑驳的惊堂木,裂璺的枣木桌震起细尘,混着茶客碗中蒸腾的雾气,在光影里织成流动的金纱。
靠窗的疤脸汉子突然踹翻条凳,生锈的九环刀哐当砸在案上:"糊弄鬼呢!谁不知天劫后剑道断绝?"震起的茶汤在粗瓷碗里漾开涟漪,苏砚清瞥见刀身缠绕的腥红劫气——那分明是噬劫蛊成熟期的征兆,比他三日前在码头见到的蛊虫多生了两对腹足。
"这位好汉若不信..."他笑着拎起陶壶斟茶,滚水在半空划出莹蓝弧线,"不妨细看这茶汤纹路。"蒸腾的水雾间竟凝出剑形脉络,引得满堂茶客啧啧称奇。柜台后的当铺掌柜眯起三角眼,枯槁的手指在袖中青铜鼎,鼎耳残缺处沾着昨夜掘坟时留下的新泥。
"故事里的剑仙留有偈语。"苏砚清突然旋身指向北墙斑驳的太极图,腕间旧伤因牵扯渗出暗红,"劫起时当观青萍之末,劫灭处可见..."话音未落,九环刀己抵住他咽喉,腐臭的吐息喷在耳畔:"装神弄鬼!"
茶肆倏然死寂,唯有灶上吊着的药罐咕嘟作响。苏砚清嗅到对方衣襟沾染的曼陀罗香——那是药王谷禁地独有的毒花,花瓣边缘本该呈锯齿状,此刻气味里却混着尸蜡的酸腐。记忆如锥刺入脑髓,姜晚灯燃尽双目时飞散的琉璃光屑,此刻仿佛又灼痛他的视网膜,那日她眼角渗出的血珠也是这样带着曼陀罗香。
"大哥何必动怒。"他忽然轻笑,染血的指尖拂过刀刃,"您这刀饮过七十三条人命,最近那位...是亥时毙命的更夫吧?"疤脸汉子瞳孔骤缩,九环刀竟开始不受控地震颤,刀柄镶嵌的噬劫珠泛起妖异紫光——正是三日前失踪的赵更夫随身玉佩的颜色。
后厨传来瓷碗碎裂声,蓄着山羊胡的账房先生转出屏风。谢临渊枯瘦的手指拨弄铜制算盘,珠串碰撞声暗合二十八宿方位:"客官这把刀值三十两纹银。"他突然扣住刀背,浑浊眼瞳闪过星芒,"不过加上三条冤魂的业债..."话未说完,疤脸汉子突然发出非人嚎叫,的脖颈暴起游走的鼓包,像是有无数蜈蚣在皮层下钻行。
苏砚清趁机拽过布巾缠住对方手腕,沾染茶渍的粗麻触到噬劫蛊瞬间燃起幽蓝火焰。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,当铺掌柜怀里的青铜鼎渗出青苔,鼎身裂缝里探出半片龙鳞,正与苏砚清腕间旧伤产生微弱共鸣——那是三年前慕容昭的噬劫剑留下的创口。
"砰!"
木门被气浪掀飞的刹那,慕容昭雪白锦靴踏碎门槛,满室乱窜的蛊虫竟齐齐僵死。他手中描金折扇轻摇,谢临渊的铜算盘便崩断三根檀木轴:"好个天机阁弃徒,竟躲在这熬煮人劫?"扇骨暗藏的噬劫针泛着青光,正是药王谷失窃的镇魂针形制。
苏砚清倚着灶台喘息,掌心被蛊火灼烧的伤口钻出缕缕黑气。他望着慕容昭腰间新换的玄玉坠——那本该系着姜晚灯的药王铃,最后一次听见银铃清响,是她将本命精血喂入他唇间时,铃铛内壁刻着的"悬壶济世"西字还蹭过他干裂的嘴角。
"圣子莫非忘了..."谢临渊突然捏碎算珠,爆开的星屑凝成河图洛书,"三千年前你我皆是劫灰?"异变陡生,青铜鼎发出龙吟,鼎身迸射的金光与苏砚清腕伤共鸣,他太阳穴突突跳动,破碎的识海里闪过陌生画面:九重天阙之上,有人执剑剖开自己的心脏,金血坠落处生出的万顷红莲,莲心竟都嵌着与青铜鼎相同的龙纹。
慕容昭的冷笑凝固在嘴角,折扇停在半空。他死死盯着苏砚清渗血的耳孔,那里正有金芒游出,在空中勾勒出半截剑柄——与三十年前玄天剑宗禁地封印的劫剑形制完全一致。茶肆外忽然传来马蹄疾响,药王谷的银铃声穿透晨雾,惊飞了檐角闭目养神的乌鸦,振翅声里混着女子虚弱的咳嗽,像极了姜晚灯毒发时的喘息。
谢临渊抹去嘴角血渍,浑浊眼球倒映着苏醒的龙纹:"看来有人等不及要收网了。"当铺掌柜早己不见踪影,唯有鼎中飘出的青雾凝成八个古篆——劫火重燃日,玄穹证道时。苏砚清踉跄扶住龟裂的砖墙,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入地缝,竟催生出一株血色嫩芽,叶脉纹路与他昨夜所讲《剑仙传》里的辟劫阵图一般无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