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裹挟着雪松冷香漫过崖边，苏砚清第十三次拂开被露水打湿的额发。他半跪在青苔斑驳的岩石上，指尖离紫背天葵仅剩半寸时，熟悉的刺痛感再度袭来——无形剑气绞碎淡紫色花瓣，药草汁液在晨光中蒸腾成青烟。
"这山崖倒是与你有缘。"
苍老嗓音惊得苏砚清猛然转身，药篓撞在青石上的闷响在山谷回荡。陆藏锋从雾霭中踏出时，蓑衣缝隙簌簌落下冰渣，腰间青铜剑鞘的绿锈又厚了三分。老者脊背佝偻得近乎折叠，唯有握住剑鞘的手指仍如鹰爪般遒劲。
"长老何苦追到凡尘来？"苏砚清攥紧背篓系带，粗麻纤维刺入掌心血痂。他望着三丈外随山风起伏的松涛，忽然想起半月前自己尚能一剑断江，"弟子连半缕劫气都感应不到了。"
枯枝般的手掌猝然扣住他腕脉，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骨头。苏砚清痛得闷哼，却在老者浑浊瞳孔的倒影里，看见自己眉心那道赤色裂纹正渗出金红血珠。陆藏锋松手的刹那，他踉跄着撞上身后古松，积雪般的松针簌簌落满肩头。
"玄冥剑骨在吞噬精血。"老者锈迹斑斑的剑鞘杵地，震得岩缝里蛰伏的冰凌齐齐碎裂，"每日子午相交，裂痕便深一分——你当姜丫头为何要剜心头血炼续命丹？"
山风忽烈，卷起满地松针凝成九柄小剑。苏砚清望着那些曾让他痴狂的剑意具象，此刻只觉得喉头腥甜。他弯腰捡起滚落的药篓，背带上的血渍在麻布上晕出红梅："弟子如今...不过是个采药人。"
"采药人？"陆藏锋嗤笑声中，剑鞘重重击地。百丈外瀑布轰然倒卷，露出藏在飞湍后的漆黑洞窟。金铁相击声自洞中传来，竟与苏砚清胸腔里的心跳共振。
老者蓑衣无风自动："三百年前，老夫在此自断剑骨。"
苏砚清瞳孔骤缩。他记得藏经阁里那幅《玄天剑尊破劫图》，画中青年剑修单手持剑劈开劫云，眉目凌厉如出鞘寒锋。而此刻佝偻老人蜷在蓑衣里，像柄被岁月压弯的旧剑。
"想知道'藏剑式'如何骗过天道？"陆藏锋指尖凝出寸许剑芒，温润如月华流转，"剑骨不是剑修的命，是囚笼。"
洞中金铁声戛然而止。苏砚清伸手按住突突跳动的胸口，触到皮肤下那截森白异物——它正顺着血管生长出细密根须，如同寄生藤蔓缠绕心脏。晨雾漫过脚踝时，他嗅到铁锈味混杂着松脂香，恍然惊觉是自己伤口的血。
"请长老教我。"声音出口才惊觉嘶哑如裂帛。
陆藏锋却转身走向洞窟，蓑衣在湿滑青石上拖出蜿蜒水痕："当年我斩断剑骨时，七窍流血三日不止。"老者枯槁的手指抚过洞壁剑痕，那些深浅不一的刻迹突然泛起青光，"你现在逃回药王谷，还能让姜丫头炼几炉..."
"不必。"苏砚清打断话音的刹那，怀中药篓燃起幽蓝火焰。紫背天葵灰烬飘浮半空，竟凝成三千年前苏氏祠堂的幻象——五岁的他踮脚擦拭祖宗牌位，父亲正往鎏金香炉插三炷青冥香，烟气缭绕间隐约露出供桌上那截森白剑骨。
"屏息！"陆藏锋暴喝如惊雷。幻象应声碎裂时，苏砚清咳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细小剑刃，叮叮当当落满岩地。
老者掌心浮起盏青铜魂灯，灯焰吞吐间竟映出森森白骨："这是苏家初代家主的本命灯。"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入灯油，青焰轰然暴涨成三尺火柱，"看仔细了！"
苏砚清凑近的瞬间，魂火穿透他胸膛。森白剑骨上缠绕的血色丝线正在脉管中蔓延，最骇人的是骨节末端——细密根须己扎入心脏半寸，随心跳节奏缓缓蠕动。
"它在借你生气化形。"陆藏锋并指如剑首刺他膻中穴，却在触及皮肤前半寸剧烈颤抖。老者额头青筋暴起，仿佛在与无形枷锁角力："自己动手！"
洞顶水珠坠入青铜灯盏，叮咚声敲打着苏砚清的神经。他接过老者袖中滑出的焦黑雷击木，苦涩松脂味在齿间漫开："会很疼？"
"疼得过剜心摘骨？"陆藏锋冷笑，剑指己点在他气海穴。剧痛如万剑穿心的刹那，苏砚清看见自己手指刺入胸膛，鲜血淋漓地攥住那截森白剑骨。血肉分离的黏腻声响中，剑骨突然发出婴啼般的尖啸，化作流光朝洞外激射。
"封！"老者掷出的青铜剑鞘将剑骨钉死在岩壁，鞘口烙痕滋滋冒着青烟。被禁锢的剑骨疯狂扭动，竟生出无数血色肉芽试图攀附石壁。
"苏家至宝？"陆藏锋啐出口中血沫，"不过是寄生三千年的妖物！"
苏砚清跪在血泊里，怔怔望着自己空洞的胸腔——竟无半滴鲜血涌出。老者掰开他手掌，露出掌心浮现的青色剑纹："藏剑式成了，今后你的剑..."
凄厉呼喊划破死寂："砚清快逃！"姜晚灯的声音裹挟着琉璃破碎声涌入洞窟。苏砚清撑起身子时，看见慕容昭提着盏人头灯笼踏血而来，灯面上姜晚灯苍白的脸正被幽绿火焰舔舐。
"真狼狈啊。"魔体圣子指尖抚过灯面，琉璃灯罩骤然龟裂，"你以为斩断囚笼就能逃脱？"灯笼爆裂的刹那，无数血色蝴蝶从姜晚灯七窍涌出，首扑苏砚清的心脏。
陆藏锋的青铜剑鞘爆出龙吟，却在触及血蝶时寸寸断裂。千钧一发之际，苏砚清本能并指划向虚空——枯竭的气海突然涌出清泉，指尖绽开的却不是剑气，而是带着桃瓣的春风。
血蝶在春风中化作漫天飞花，慕容昭的嘶吼震落洞顶钟乳。苏砚清低头看着掌心流转的青光，耳边响起老者低语："记住，剑在天地间，不在骨血里。"
黑暗退潮时，他瞥见洞壁上那些剑痕竟与药王谷秘纹重叠。最深的那道刻痕末端，隐约可见半枚带血指印——与姜晚灯教他炼药时留在丹炉上的痕迹如出一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