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。
大虞京都己被夜幕笼罩,一轮明月高挂天穹,洒下万千清辉。
素白的月光下,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老者拄着拐杖缓缓走在街道上,地上的影子显得格外落寞。
他时不时抬头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,神情复杂,似是想到了什么。
然,他无论心中有多少不甘,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叹:“功亏一篑,功亏一篑啊……”
忽然,一道黑影拦住了他的去路。
“苗疆大祭司蚩一,我家司主有请。”
黑影的声音低沉有力,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。
多少年没人叫过自己名字。
拄着拐杖的老者冷笑了声,佝偻着背,扫了一眼来人后,冷冷挤出两字——“带路。”
——
一刻钟后,斩妖司内。
帝师周敦身披文武袖,矗立在枝繁叶茂的芭蕉树下。
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被他那无形的气场所慑不敢太过放肆。
垂落的文武袖,一静一动,一柔一刚,勾勒出了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。
宽袖是运筹帷幄的从容,那窄袖是决胜千里的锋芒。
风过,衣袂微动,宽袖轻拂,窄袖沉凝,衬出一股文心雕龙、武定乾坤的气质。
“司主,苗疆大祭司蚩一到了。”
不久,黑影带着老者来到斩妖司的庭院。
听见声响,周敦并未转身,只是轻轻挥了挥手,“辛苦了。”
听到这话,黑影自觉退了下去。
偌大的庭院便只剩下身穿苗疆服饰的蚩一和一袭文武袖周敦。
周敦没有转过身。
年岁己高的蚩一没有出声。
两人好似石雕一样站在原地,似在僵持?
明武帝东方朔登基之后,下令让南岳正神江慕白带着山水司一众高手前往南疆。
而后,又下令幽州将领陈启明领三万精兵、十架斩仙弩首入苗疆!
正所谓,帝王一怒,血流千里。
苗疆十八寨的寨主以及大部分高手本就在夺嫡之战中的全部身死,只剩下蚩一这个大祭司根本就是孤木难支。
最终,苗疆十八寨只剩下了九寨,寨中的高手也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,可谓是凄惨至极。
就在蚩一以为苗疆就要覆灭之时,山水司和幽州大将陈启明却莫名其妙的退兵了。
京都更是来了一道旨意,让他这个苗疆大祭司进京负荆请罪。
他不明白,这位明武帝究竟想要干什么,是想羞辱苗疆?还是想借此收服苗疆?
他这个大祭司虽然愿赌服输,但亲眼看着苗疆上万人身死,心中难免会有怨气。
如今他和周敦对峙便是因为心中这口气咽不下。
周敦也知道老者心中有气,故意磨一磨他,毕竟人生如棋,落子无悔。
苗疆如今的一切说到底还是咎由自取,既然败了,那就坦然面对结局。
输家还敢有怨气?
真不怕苗疆十八寨彻底死绝?
两人就这么僵持着,谁也不敢退让半步。
良久,明月高悬。
年老的蚩一终究是败下阵来。
他看着身前背影如松的周敦,缓缓开口道:
“帝师,找我这个老头子何事?”
听到这声音,周敦这才转过了身,注视着年老志衰的蚩一,放声道:
“今日请大祭司来只有两件事。
一是劝大祭司不要做傻事,
二是希望大祭司下一趟江南。”
抬眸瞥了一眼周敦犀利的眼神,蚩一从腰间拿起了烟袋子。
而后,坐在旁边的石凳子开始抽起旱烟来。
他咂了咂嘴,吐出一口浑浊的咽气,昏黄的瞳孔微微一缩,掷地有声道:
“他东方家的天子既然敢让我入京负荆请罪,借此来羞辱我苗疆,那老头子我便斗胆试一试,以命换命。”
呵呵——
周敦不屑一笑,旋即坐到了老者身前。
“羞辱苗疆?”
“你有没有想过是给你苗疆一个生的机会?”
“蚩一,你作为苗疆大祭司应该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。
你真的以为那三万精兵和山水司的人撤走是偶然?”
“至于你口中的以命换命更是不切实际。
只要你入了京都,莫说是皇室的高手,我周敦一掌便可将你镇压!”
“该低头的时候就应该低头,这个道理你应该懂。”
听到这话,蚩一陷入了沉默,一口接着一口抽着旱烟,好似要将自己埋入略显昏黄的烟气中。
人如蝼蚁总会迷失在左右的旋涡之中,老者活了一把年纪也不例外,依旧深陷其中。
如今周敦的一番话倒是让他有些醒悟。
呼嘶~
蚩一吐出一口烟气,佝偻着的背又弯了不少,“你说的有几分道理。”
“只是我心中仍有一个疑惑。”
周敦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墩上,“但说无妨。”
蚩一问道:“朝廷有机会将我苗疆彻底铲除,为何会留手?”
周敦笑了笑,“因为我用传国玉玺换下你苗疆九寨村民。”
“当真!?”
蚩一顿感意外,继续追问道:
“帝师与我苗疆无亲无故,为何要这样做?”
“那位明武帝又为何要答应?”
周敦站起身来,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,坦诚道:
“因为我新收的学生欠你苗疆一个人情。”
“我这个做先生的帮他还了这个人情,他不至于和新帝之间结下解不开的仇怨。”
“至于新帝那边其实也需要我这个学生做些事,也不想结下深仇大恨,于是便借坡下驴放了苗疆一马。”
周敦的学生?
又和苗疆有旧?
那就只有一人了。
蚩一褶皱的眼皮跳了跳:“是陆去疾?”
周敦点了点头,“没错。”
蚩一摇了摇头,苦笑一声:
“如此看来,帝师刚才那一番话说的倒是有些冠冕堂皇了。”
“你倒不如说你和新帝都想拿陆去疾那孩子做棋子,为了顾全你们所谓的棋局,这才对我苗疆下手留情。”
对此,周敦没有否认,缓缓点头道:
“是这么个理。”
蚩一低下头,沉声道:
“也就是说是陆去疾那小子甘愿入局为子,救了我苗疆九寨?”
周敦保持了沉默,算是默认了这句话。
所有的人情债都是要还的。
他当初用传国玉玺救下陆去疾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,自从他去公主府了解到陆去疾的身份后,心中便有一个猜想。
他需要陆去疾成为他拔除余党根基的手套,而苗疆之事正好能让陆去疾甘愿成为手套,说到底所有一切的都是利益交换罢了。
但要说没有半点情谊,那是假的。
他发自内心的欣赏陆去疾那小子。
不知为何,蚩一的眼角竟然微微一湿。
他的声音很是低沉:
“帝师为何让我下江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