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山的法阵闭合时，阿灰正站在大雄宝殿的门槛上咳血。
黑色的魔气从他指缝间溢出，在金砖上蚀出细密的坑洞，与地上未干的金色血液混在一起，像一幅狰狞的泼墨画。他抬手，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魔气，对着山门的方向轻轻一点——
“嗡——”
整座灵山突然震颤起来。原本敞开的山门缓缓闭合，白玉石门上浮现出层层叠叠的黑莲纹路，从山脚蔓延至山巅，将整座灵山包裹在一个巨大的魔障里。魔气与残存的佛光在结界边缘碰撞，发出滋滋的声响，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穿刺。
“做得不错。” 无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他己经能凝聚出半实体，正把玩着从如来宝座上掰下的金珠，“这结界，比我当年设的牢实。”
阿灰没回头，只是望着山门的方向，噬魔刀拄在地上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：“牢实点好。”
至少能拦住他。
拦住那个正一步步往这里走的人。
***灵山脚下的风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。
玄奘牵着白马，站在云雾缭绕的山涧边，抬头望着远处的灵山。山顶的佛光结界忽明忽暗，隐约能看到里面有黑影与金影在晃动，像是在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。
“师父，你看！” 八戒指着山顶，兴奋地搓手，“我说啥来着，肯定是知道咱们到了，在办接风宴呢！”
悟空蹲在一块巨石上，金箍棒在指尖转得飞快，眯着眼打量那结界：“不对劲。”
“咋不对劲？” 八戒啃着野果，含糊不清地问，“这不挺热闹的嘛，黑影晃得跟跳大神似的。”
“佛光不对。” 悟空的目光落在结界边缘，那里的金光黯淡得不正常，反而有黑色的雾气在翻涌，“像是……在打架。”
沙僧默默点头，他握着降妖宝杖的手紧了紧，流沙河底的锁链曾传来过类似的震动——那是魔气与佛光相撞时特有的频率。
玄奘没说话，只是盯着灵山的方向。行囊里的通关文牒己经盖满了印章，按照“流程”，他此刻应该己经踏入大雄宝殿，接受如来的册封。可现在，灵山的大门紧闭，结界闪烁，连个出来接引的比丘都没有。
心口那处熟悉的空落感又涌了上来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。
“再等等吧。” 他轻声说，像是在说服自己，“或许是诸佛在议事，没注意到我们。”
这一等，就是三天。
山顶的黑影与金影依旧在晃动，偶尔还能传来沉闷的巨响，像是有重物砸落在地。可结界始终紧闭，别说接引的菩萨，连只飞鸟都没从里面出来过。
八戒己经把带来的干粮吃了大半，正对着山壁画饼：“早知道带两笼豆沙包了，灵山里的素斋肯定没翠兰做的香……”
“别念叨你的翠兰了。” 悟空敲了他一棒，指着结界，“你看这光，忽明忽暗的，像不像村里办丧事时挂的灯笼？”
“呸呸呸！” 八戒连忙摆手，“猴哥你积点口德，佛祖听见了该罚你了。”
玄奘被他们吵得心烦，终于站起身，对着灵山的方向朗声道：“弟子玄奘，金蝉子转世，奉唐王之命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，前来西天拜佛求经，请打开灵山大门！”
他的声音穿过云雾，清晰地传到山巅，却像石沉大海，连一丝回音都没有。
结界里的黑影晃得更厉害了，隐约还传来“哐当”一声脆响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。
“师父，没人理咱。” 八戒撇撇嘴，“要不咱回去吧？反正经也取够了，回去跟皇上说一声，就说灵山关门大吉了。”
玄奘没理他，又喊了一遍，声音比刚才更高了些：“弟子玄奘，求见如来佛祖！”
依旧是死寂。
***阿灰站在灵山之巅的望台，听得一清二楚。
玄奘的声音穿过魔障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，撞在他的耳膜上，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心尖。他低头，看着山脚下那个穿着白袈裟的身影，正仰着头，一遍遍重复着那句“求见如来佛祖”，执着得有些可笑。
“他总是这样。” 阿灰突然笑了，笑声被山风卷着，散在云雾里，“认定的事，撞了南墙也不回头。”
“当年你也是这么说他的。” 无天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，手里把玩着一串从罗汉身上扯下来的佛珠，“可他最后不还是走了？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 阿灰的目光依旧锁在玄奘身上，眸子里的黑气渐渐柔和下来，“上一世，是他自己想通了，转身回了清溪村。这一世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抬手摸向心口，那里的魂核碎片还在隐隐作痛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。
“这一世，我替他挡回去。”
无天挑眉：“挡到什么时候？他看样子，是打算在山脚下长住了。”
阿灰笑了，笑得比山巅的阳光还要灿烂。他望着山脚下那西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——玄奘的执着，悟空的警惕，八戒的咋舌，沙僧的沉默——像一幅看了千遍万遍的画，每一个细节都刻在骨子里。
“那就让他等。” 他轻声说，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，“等到他忘了‘取经’二字，等到他记起清溪村的老槐树，等到……”
他没再说下去，只是望着玄奘的方向，眼神亮得惊人。
等到你想明白，成佛从来不是你的归宿。
***山脚下，玄奘己经喊了七天。
嗓子哑了，嘴唇裂了，可结界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。倒是那些黑影金影晃动得越来越慢，偶尔传来的声响也变得沉闷，像是打斗进入了尾声。
“师父，别喊了。” 悟空按住他的肩膀，金箍棒在手里转得飞快，“这山不对劲，咱闯进去看看？”
“不可。” 玄奘摇头，他下意识地摸向袈裟的袖口——那里曾被阿灰缝补过，此刻却空荡荡的，“佛门清净地，怎可擅闯？”
“清净个屁！” 悟空低声骂了一句，他指着结界边缘的黑气，“你看那是啥？魔气！灵山被魔气占了都不知道，还在这傻等！”
八戒也凑过来，眯着眼看了半天：“猴哥，你说里面是不是在搞篝火晚会？放着黑烟跳舞呢？不带咱玩就算了，还把山门堵死，也太抠门了！”
“就是就是。” 沙僧难得附和，“哪怕让咱看看罗汉翻跟头呢。”
玄奘被他们说得心烦意乱，却依旧固执地站在原地。他从行囊里翻出菩萨给的“通关指南”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“抵达灵山，自会有人接引”，可现在……
难道“流程”错了？
他再次开口，声音沙哑却依旧执着：“弟子玄奘，金蝉子转世，前来拜佛求经，请开门——”
话音未落，结界里突然传来“轰隆”一声巨响，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倒塌了。紧接着，所有的黑影金影都消失了，只剩下结界上的黑莲纹路在缓缓转动，散发出幽幽的光。
整个灵山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。
“咋回事？” 八戒吓了一跳，往悟空身后缩了缩，“不会是把佛祖的宝座掀了吧？”
悟空没说话，只是死死盯着结界上的黑莲纹路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——那纹路，他在花果山上见过类似的，是魔界的印记。
玄奘也看到了，他的瞳孔猛地收缩，心口的空落感瞬间被一股尖锐的刺痛取代。
黑莲……
这个图案，为什么这么熟悉？
就在这时，山巅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，轻得像风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。
那笑声里，带着释然，带着笃定，还带着一丝……恶作剧般的调皮。
玄奘猛地抬头，望向山巅，却只看到云雾缭绕，什么也看不清。
可他莫名觉得，有个人正在上面看着他，笑着说——
“等着吧。”
这一等，或许就是一辈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