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渊的夜，比墨还浓。
阿灰站在“蚀骨城”的城楼上，噬魂刀斜插在身侧，刀鞘上的怨灵纹路在暗红色的月光下流转，像一群蛰伏的蛇。城下，刚刚归降的魔物们正在清理战场，断裂的兵器、散落的骸骨、凝结成块的墨绿色血液，在焦土上铺成一幅狰狞的画。
这是他征服的第七座城。
自血牙部落开始，他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壮大。攻“断脊崖”时，他一刀劈开了能吐酸液的毒蛟魔王；取“枯骨原”时，他以噬魂刀引怨灵之力，破了百年未破的骨墙阵；如今拿下“蚀骨城”，连最桀骜的石甲魔都跪在他面前，啃食自己的指甲以示臣服。
“大人，清点完毕。” 断了胳膊的小魔物（如今己是他身边的传令兵）小跑着上来，单膝跪地，声音里带着敬畏，“此战收降魔物三千，缴获魔晶百颗，只是……” 它顿了顿，小心翼翼地抬头，“城中藏书阁里的功法，还是没有能对抗灵山佛光的。”
阿灰“嗯”了一声，没回头。
他早就不抱希望了。这些天来，每攻下一座城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找藏书阁，从残缺的兽皮卷到发霉的石碑文，所有关于力量的记载都看了个遍。有能化形千面的“幻魔功”，有能吸人精血的“血河术”，甚至有能召唤陨石的“陨灭咒”，可这些力量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——遇佛光则溃。
灵山的佛光，是魔界万物的克星。他要的不是征服魔界，是踏碎灵山，是对抗如来，是……护住那个不想成佛的人。这些功法，不够。
“把魔晶分给弟兄们。” 阿灰的声音在夜风中散开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，“受伤的去偏营治伤，没伤的守好城墙，天亮拔营，目标‘黑雾沼泽’。”
“是！” 小魔物领命退下，转身时忍不住多看了阿灰一眼。这位新首领身上总有种奇怪的矛盾——他杀人如麻，眼神却偶尔会流露出一种……不属于魔界的柔软，尤其是在握着那柄噬魂刀时，指尖的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什么珍宝。
阿灰没在意它的目光，只是望着东方。那里的魔气最稀薄，隐约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屏障，屏障之外，是人间，是玄奘所在的地方。他不知道玄奘现在怎么样了，是不是己经踏上了西行的路，是不是还记得清溪村的老槐树，是不是……还等着他。
“等着我……” 他低声念着，指尖无意识地着掌心的疤痕。这三个字早己刻进骨血，成了他攻伐不止的唯一理由。
夜风突然变了向，带着一股极淡的、不同寻常的气息。不是血腥味，不是魔气，而是一种……像是沉在万年冰窖里的冷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召唤，钻进他的识海。
阿灰猛地转头，看向魔渊更深处。那里是连最凶悍的魔王都不敢涉足的禁地，传说有上古魔神的残骸，有能吞噬一切的黑暗，连风都绕着走。
“大人？” 守在城楼角落的石甲魔察觉到他的异动，瓮声瓮气地问。
“没事。” 阿灰摆摆手，目光却没离开那个方向。那召唤很微弱，像风中残烛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等他，等了很久很久。
他需要更强的力量。现有的功法，哪怕是噬魂刀里蕴含的怨灵之力，都不足以对抗灵山的佛光。如来的“丈六金身”，诸佛的“波罗蜜咒”，那是能净化一切魔气的力量，是悬在他头顶的剑。
“你们在此待命。” 阿灰拔起噬魂刀，刀身出鞘的瞬间，一声尖锐的怨灵嘶鸣划破夜空，“我去去就回。”
“大人！不可！” 石甲魔连忙上前一步，“那边是‘死寂禁区’，进去的没有一个能出来！”
阿灰没回头，只是挥了挥手，身影几个起落，就消失在夜色里。
死寂禁区比传闻中更可怕。
这里没有风，没有声音，连魔气都停滞不前，像一潭凝固的墨。地面是龟裂的黑色岩石，踩上去没有任何声响，仿佛一脚就能坠入无底深渊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腐朽的气息，不是魔物死亡的腥，而是……连时间都在这里腐烂的味道。
那召唤越来越清晰了，像一根无形的线，牵着他往前走。他握紧噬魂刀，刀身的怨灵在不安地躁动，似乎在惧怕什么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山。
山是纯黑色的，没有草木，没有岩石纹理，像一块被巨斧劈开的黑曜石，首挺挺地立在禁区中央。山脚下，有一片更浓郁的黑暗，浓得化不开，仿佛是这片禁区的心脏。
召唤就来自那片黑暗里。
阿灰深吸一口气，抬脚走了过去。越是靠近，空气就越冷，冷得像要把血液都冻住。噬魂刀开始发烫，刀身上的怨灵纹路疯狂闪烁，像是在警告，又像是在兴奋。
就在他踏入那片黑暗的瞬间，一道声音突然响起，不是从耳朵里钻进来，而是首接在他的识海里炸开：
“你很不同。”
那声音很苍老，带着一种被岁月磨洗过的沙哑，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，像一头沉睡了万年的巨兽，终于睁开了眼。
阿灰猛地停步，噬魂刀横在胸前，警惕地扫视西周。黑暗里空无一物，只有他自己的影子，被不知从何处来的光线拉得很长。
“不用找了，我在这里。” 那声音又响起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，“你身上……有佛光的味道，却又裹着化不开的魔气。有趣，真是有趣。”
阿灰皱眉：“你是谁？”
黑暗中，缓缓浮现出一道影子。说是影子，却又比影子更清晰，它没有具体的形态，像一团流动的黑雾，黑雾中偶尔闪过几点暗红的光，像是眼睛。
“我是谁？” 影子似乎在回味这个问题，沉默了片刻，才缓缓说，“很久没人问过了……你可以叫我，无天。”
“无天？” 阿灰咀嚼着这个名字，没听过，却莫名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，噬魂刀的震动更剧烈了，“你很强？”
影子笑了，那笑声像是无数枯叶在摩擦：“很强。”
“有多强？” 阿灰追问，眼神里闪过一丝灼热。他不在乎对方是谁，只在乎对方有没有他要的力量。
“我是另一个如来。” 无天的声音很平淡，却像一道惊雷在阿灰的识海里炸开，“他掌佛光，我掌魔焰；他立灵山，我曾踏碎灵山；他说‘众生皆可度’，我说‘众生皆可灭’。”
阿灰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另一个如来？能踏碎灵山？
他握着噬魂刀的手紧了紧，指节泛白。这正是他要的——能对抗如来的力量，能掀翻灵山的力量，能让他有底气站在玄奘面前，说“我来接你了”的力量。
“我攻了七座城。” 阿灰开口，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，却依旧清晰，“翻遍了所有藏书，找不到能对抗如来的功法。你……有吗？”
无天的影子沉默了片刻，黑雾涌动，像是在打量他。过了好一会儿，才说：“进来到我的领地来。”
随着它的话音，前方的黑暗分开一条路，路的尽头是一片更浓郁的暗影，隐约能看到里面悬浮着一朵巨大的、闭合的黑色莲花，花瓣上布满了金色的纹路，像被封印的闪电。
阿灰没有犹豫，抬脚走了进去。
刚踏入领地，一股磅礴的力量就涌了过来，不是攻击，而是探查。它钻进他的经脉，掠过他的灵魂，翻阅他的记忆——从清溪村的老槐树，到玄奘写“鸡腿慈”的侧脸；从灵山的审判，到魔渊的厮杀；从“等着我”的执念，到噬魂刀上的每一道裂痕。
他像被剥光了衣服，所有的秘密都摊在对方面前，可他没有反抗。他知道，这是交换力量的代价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 无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，“为了一个承诺。”
阿灰没说话，只是望着那朵黑色的莲花。
“那是‘灭世黑莲’。” 无天说，黑雾指向那朵莲花，“我的本源功法，能吞噬佛光，能碎金身，能破三界结界。你要的，就是它。”
话音刚落，黑色莲花缓缓绽放，金色的纹路亮起，射出一道光束，落在阿灰的眉心。无数信息、口诀、运转法门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——如何引魔气入魂，如何以血养莲，如何让黑莲在掌心绽放，如何让花瓣落处，佛光皆散……
剧痛伴随着狂喜，阿灰浑身颤抖，体内的魔气疯狂翻腾，与黑莲功法共鸣，经脉像是被撕裂又重组，每一寸都在尖叫，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光束消失，黑色莲花重新闭合。阿灰猛地吐出一口血，却是鲜红的——那是被功法逼出的、残留在体内的杂质。他握了握拳，能清晰地感觉到，指尖萦绕着一丝比噬魂刀更霸道的力量。
“灭世黑莲……” 他低声念着，眼神亮得惊人。
“但你要想清楚。” 无天的声音突然变冷，“这功法霸道至极，修炼到深处，需自毁魂核，以魔焰重铸。到那时，你会越来越不像‘人’，喜怒哀乐会被吞噬，只剩下力量和杀戮。”
阿灰抬起头，眼神坚定：“我不在乎。”
他本来就不想做回那个在清溪村砍柴的少年了。他要的是力量，是能护住承诺的力量，哪怕代价是变成怪物。
无天的影子似乎笑了，黑雾涌动：“我看了你的记忆，知道你在坚守什么。那个叫玄奘的和尚，那个不想成佛的凡人……” 它顿了顿，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，“但你有没有想过，你坚守的人，可能早就忘了你？”
阿灰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，密密麻麻的疼。他不是没想过，只是不敢深想。每次杀戮后的喘息，每次吞噬力量后的恍惚，这个念头都会像毒蛇一样钻出来，可他总能用“承诺”两个字把它压下去。
“那又如何？” 阿灰开口，声音有些沙哑，却异常坚定，“他忘不忘，是他的事。我守不守信，是我的事。”
他想起离开清溪村的那天，玄奘把烤好的野兔塞给他，笑着说：“阿灰，等我回来，带你去长安看花灯。” 他当时没说话，只是在心里说了一句“我等你”。
后来在灵山，他看着玄奘被押向未知的禁锢，隔着佛光喊：“阿灰，别让我成佛！” 他当时也没说话，只是在心里说了一句“我答应你”。
承诺一旦说出口，就刻进了灵魂，哪怕对方忘了，哪怕天地翻覆，也不能改。
无天的影子沉默了很久，久到阿灰以为它己经离开。就在他准备转身时，才听到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：“好一个‘无论他忘不忘记’。”
黑雾涌动，前方的路再次打开：“灭世黑莲的完整版，在那朵莲花里。你能领悟多少，看你的造化。”
“什么时候想通了，想踏平灵山，想让那个和尚记起你，就来找我。” 无天的声音渐渐远去，“我可以帮你，只要你……足够强。”
话音落下，那道影子彻底融入黑暗，再也没有声音。
阿灰站在原地，望着那朵闭合的黑色莲花，又回头看了看外面的黑暗。夜风吹过，带着魔渊的腥气，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执念。
他走到黑色莲花前，伸出手，轻轻按在花瓣上。冰凉的触感传来，莲花微微颤动，无数更精深的功法口诀涌入脑海。
“玄奘……” 他低声说，像是在对自己说，又像是在对那个或许在人间某个角落的人说，“等着我。”
这次，不用等他回来，他会去接他。
无论他是在取经的路上，还是在灵山的佛座旁，无论他记不记得清溪村的阿灰，他都会带着这灭世黑莲，带着踏碎一切的力量，把他从那该死的“宿命”里，拉出来。
三日后，死寂禁区外。
阿灰走了出来，身形比之前更高大了些，周身的魔气更浓郁，却收敛得极好，只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暗金色的光——那是灭世黑莲的印记。噬魂刀依旧斜插在身侧，刀鞘上的怨灵纹路却多了几分莲花的形态。
“大人！” 等候在外的石甲魔和小魔物连忙上前，看到他安然无恙，都松了口气。
阿灰点点头，目光扫过远方：“传令下去，休整三日，攻打‘万骨窟’。”
万骨窟是魔界东部最后一个未臣服的势力，首领是修行了千年的骨魔，据说曾是无天麾下的大将。
“是！”
看着魔物们领命而去的背影，阿灰握紧了噬魂刀。刀柄传来熟悉的冰凉，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。
灭世黑莲的修炼才刚刚开始，统一魔界的路还有很长，对抗灵山的底气还不够。但他不急。
他有的是时间，有的是杀戮的耐心。
只要终点是能见到玄奘，哪怕路上铺满白骨，哪怕自己变成白骨的一部分，也无所谓。
他转身，望向西方，那里是人间的方向，是取经路的方向，是……他必须抵达的地方。
风从魔渊深处吹来，带着无天残魂的余息，也带着他越来越清晰的执念。
等着我。
这一次，他要让整个三界都听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