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章 老槐树下的约定

2025-08-23 2504字 1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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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溪村的老槐树落了最后一片叶子,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,像幅用墨笔勾勒的画。陈玄奘躺在藤椅上,身上盖着件厚厚的棉毯,阳光透过枝桠洒在他脸上,斑斑驳驳的,把皱纹都染成了金色。他的背驼得厉害,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,却总爱望着村口的方向,像在等什么人。

阿灰坐在旁边的竹椅上,手里着那把用了几十年的猎刀,刀柄被磨得发亮。他的眼睛花了,耳朵也背了,孩子们喊他“阿灰爷爷”,得凑到他耳边大声说,他才听得见。但只要玄奘开口,哪怕声音轻得像风吹过,他也能立刻转过头,问“渴了?还是想吃野山楂?”

“来了。”阿灰突然抬眼,望向村口。

只见三个身影慢悠悠地走来:孙悟空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,手里拎着个竹筐,里面装着几个的冬桃,是花果山晚熟的品种;猪八戒的肚子更圆了,被重孙子扶着,怀里抱着个陶罐,老远就喊“师父!俺带了新酿的米酒,暖身子!”;沙僧跟在最后,背着个布包,里面是刚晒好的莲子,用棉纸层层裹着,怕受了潮。

“猴哥说你们准在这儿。”八戒被重孙子扶到藤椅旁,喘着气坐下,揭开陶罐盖子,一股醇厚的酒香飘出来,“这酒是重孙女用去年的新米酿的,比翠兰那时候的绵和。”

悟空把冬桃放在石桌上,拿起一个擦了擦,递到玄奘嘴边:“尝尝,花果山的雪桃,甜得很。”

玄奘咬了一小口,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,阿灰赶紧掏出帕子替他擦干净,嘴里嘟囔“慢点吃,没人抢”。

沙僧打开布包,取出一小包莲子,轻声说:“师父,这是今年流沙河底的新莲子,炖粥时放几颗,安神。徒孙们说,等开春了,来给您种几盆莲花。”

大家围在坐在老槐树下,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,谁也没多说什么,却像有说不完的话。八戒的重孙子在旁边给他们添炭火,孙悟空的小猴子们蹲在树杈上,手里拿着野果,叽叽喳喳的,像在讲花果山的新鲜事。

“明年……”玄奘望着炭火,轻声说,“明年桃花开了,你们来……我教孩子们写‘桃’字。”

“一定来!”悟空拍着胸脯,金箍棒在耳朵里“咔哒”响了一声,“俺让小猴子们抬着桃筐来,堆得比老槐树还高。”

八戒的重孙子要扶他回家时,八戒抓着玄奘的手不肯放,最后被悟空拽了一把,才嘟囔着“明年开春,俺让重孙女给您做豆沙包”,一步三回头地走了。沙僧给玄奘掖了掖棉毯,留下莲子,也跟着离开了。悟空最后走,蹲在树杈上,望着两个老人的背影,首到太阳偏西,才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边。

石桌上的米酒还剩小半罐,冬桃啃了两个,莲子包放在棉毯边,像在等主人再看一眼。

“今天……天好。”玄奘望着天上的流云,慢悠悠地说。

阿灰“嗯”了一声,往他毯子里又塞了塞边角:“风大,别着凉。”

藤椅旁的石桌上,放着个粗陶碗,里面盛着温热的莲子羹——是沙僧的徒孙们昨天送来的,说“沙爷爷让给玄奘先生补补身子”。旁边还有半袋南瓜子,是八戒的重孙女炒的,用红纸包着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“给玄奘爷爷”。

夕阳慢慢沉下去,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,像当年在灵山脚下见过的晚霞,却比那时暖得多。村里的炊烟升起来了,混着饭菜的香气,还有孩子们放学的笑声,热热闹闹的,衬得老槐树下格外安静。

“阿灰,”玄奘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我总在想……要是下辈子,我还是那个天定的取经人,还得往西天走,你说……你还会来拦我吗?”

阿灰愣了愣,手里的猎刀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他弯腰去捡,动作有些迟缓,捡起来后,却紧紧攥在手里,像是握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。他转头看向玄奘,眼睛里的光突然亮了,像年轻时那样,带着股子执拗的野气。

“拦。”他说得斩钉截铁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凭啥他们说让你走,你就得走?当年能把你从灵山脚下拽回来,下辈子照样能。”

玄奘望着他,突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像朵盛开的菊花:“要是……要是我走得远了呢?走到那什么……莲台边上了。”

“那就追到莲台上去。”阿灰梗着脖子,脸上的皱纹都绷紧了,“我就说‘陈玄奘,清溪村的野兔熟了,跟我回家’。你要是不跟我走,我就……我就掀了那莲台,让他们连佛都当不成。”

这话逗得玄奘首乐,又咳嗽起来,阿灰赶紧拍他的背,嘴里骂“老东西,笑啥笑,小心呛着”,手上的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。

“其实……我不怕走。”玄奘喘匀了气,轻声说,“我怕的是……走了,就忘了回清溪村的路。忘了老槐树,忘了孩子们,忘了……你烤的野兔。”

阿灰没说话,只是把自己的手放进玄奘的手里。两人的掌心都布满了皱纹,皮肤干得像老树皮,却紧紧贴在一起。那道淡金色的锁链印记,早己淡得看不见了,却像有股无形的力气,把两只手牢牢捆着,一牵就是一辈子。

“忘不了。”阿灰的声音有些哑,“锁链还在呢。就算忘了路,它也会把你拽回来的。”

玄奘点点头,闭上眼睛,嘴角还带着笑。阳光渐渐暗下去,天边的橘红变成了深紫,最后连一丝光亮也没了。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把两把椅子、两个老人,都温柔地裹了进去。

远处,有孩子喊“阿灰爷爷!玄奘先生!该回家吃饭啦!”,声音清脆,像山涧的泉水。

阿灰没有回头,只是望着玄奘的脸,轻轻说:“睡吧,我在呢。”

他的手还握着玄奘的手,一动不动的,像两尊守着老槐树的石像。

夜风起来了,吹得槐树枝桠沙沙作响,像在说什么悄悄话。藤椅上的棉毯被风吹起一角,又慢慢落下,盖得严严实实的。

第二天早上,孩子们来喊他们时,老槐树下安安静静的。藤椅和竹椅并排放在那里,粗陶碗里的莲子羹还温着,石桌上的南瓜子少了两颗,像是被谁悄悄捏走了。

只有那把猎刀,还躺在竹椅旁的地上,刀柄朝着藤椅的方向,像是在说“我送你回家”。

村口的路上,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,像是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往这边走——一个蹦蹦跳跳的,手里拎着个桃筐;一个摇摇晃晃的,怀里抱着个布包;还有一个稳稳当当的,背上背着个沉甸甸的包袱。

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里轻轻晃了晃,像是在笑。

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