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 最后的阻挠

2025-08-23 4620字 1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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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灵山只剩三天路程时,队伍扎营在一片光秃秃的山坳里。这里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,风刮过石头缝,呜呜咽咽的,像有人在哭。八戒裹着他那件打了补丁的棉絮,缩在一块背风的巨石后,抱怨着“这破地方连只野兔子都没有”;沙僧蹲在地上,用石块垒着什么,走近了才看清,是个小小的石灶,垒得方方正正,显然是想明天一早煮点热粥;悟空靠在最高的那块石头上,望着西方的天空,那里的云层泛着淡淡的金光,像蒙着层金纱,正是灵山的方向。

阿灰坐在玄奘身边,手里磨着他那把用了多年的猎刀。刀刃己经很薄了,磨得发亮,能映出他紧绷的脸。掌心的锁链印记红得厉害,像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指尖发麻。

“你说……灵山的和尚是不是都长着两张脸?”阿灰突然开口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,“一张脸对着我们笑,另一张脸在背后数功德簿?”

玄奘正在整理通关文牒——那卷被他撕过又用米糊粘好的纸,边缘己经泛黄发脆,上面的印章却依旧清晰。闻言,他动作顿了顿,轻声道:“或许吧。但总要去看看才知道。”

“看什么看?”阿灰猛地把猎刀往地上一戳,刀尖插进石缝里,颤了颤,“那国王不是说了吗?真经是假的,取经是场戏!你非要去当那戏台子上的木偶?”

“我不是去当木偶。”玄奘把通关文牒小心翼翼地折好,放进怀里,“我是去问他们,为什么要让你轮回十世,为什么要用锁链捆着我们,为什么……要把人命当成棋子。”

“他们会说吗?”阿灰冷笑,眼眶有点发红,“他们只会说‘这是天命’‘这是因果’,然后把你变成那个冷冰冰的金蝉子,忘了清溪村的老槐树,忘了你教我写的‘慈’字,忘了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了下去,“忘了我。”

玄奘看着他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这一路来,阿灰的阻挠、破坏、口是心非,说到底不过是怕这一点。怕他变成另一个人,怕那道锁链再也锁不住消散的记忆。

他伸出手,轻轻覆在阿灰的手背上。锁链印记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,烫得惊人,却奇异地让人安心。“不会的。”玄奘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我是陈玄奘,不是金蝉子。就算到了灵山,我也还是那个被你护着长大的书呆子。”

阿灰别过脸,没说话,耳根却悄悄红了。风卷着沙砾打在他脸上,他也没躲,只是把猎刀从石缝里出,重新握在手里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
夜里,阿灰辗转反侧。火堆早就灭了,只剩下点暗红的火星。他睁着眼,看着躺在身边的玄奘,后者呼吸平稳,显然睡得很沉,眉头却微微蹙着,像是在做什么费心的梦。

悟空还在那块最高的石头上,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,像座沉默的雕像。阿灰知道,这猴子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——自从女儿国出来,他就没怎么好好睡过,总在琢磨着怎么能让队伍“不小心”绕开灵山。

可绕得开吗?掌心的锁链一首往西边拽,像有只无形的手,逼着他们往前走。

他悄悄坐起身,目光扫过营地。八戒的呼噜声震得地面都在颤;沙僧守在石灶旁,头一点一点的,却没真睡;悟空依旧望着灵山的方向,手里不知何时多了颗野果,却没吃,只是捏着。

阿灰深吸一口气,猫着腰站起来,脚刚落地,就听见悟空的声音从石头上飘下来:“睡不着?”

阿灰吓了一跳,差点踩到八戒的脚,压低声音骂:“你装神弄鬼的想吓死人?”

悟空没理他的抱怨,把手里的野果扔过来:“青的,涩得很,要不要尝尝?”

阿灰接住野果,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,稍微压下了点锁链的灼痛。他没吃,只是捏在手里:“你不觉得奇怪吗?越靠近灵山,妖怪越少,连风都透着股假惺惺的和善。”

“有什么奇怪的?”悟空从石头上跳下来,落地悄无声息,“戏台子快到了,总得清清净净的,好让‘主角’登场。”他走到阿灰身边,看着他手里的猎刀,“你想干啥?”

阿灰心里一紧,梗着脖子:“啥也不想干。”

“别装了。”悟空嗤笑一声,眼神却没什么笑意,“从女儿国出来,你就没安好心。一会儿说‘左边有妖怪’,一会儿说‘前面河水太深’,不就是想绕路吗?”他顿了顿,声音沉了些,“你怕他真成了佛,忘了你,是吧?”

这话像根针,精准地扎在阿灰最痛的地方。他猛地抬头,眼里的防备像炸毛的猫:“是又怎样?他成了佛,陈玄奘就死了!我从小护着的人,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金蝉子!”

悟空看着他,突然叹了口气,没像往常那样骂他“蠢货”,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你以为俺想让他变成那样?当年在五行山,俺盼着的也不是什么成佛,是能回花果山,看猴子猴孙们摘桃子。”他望着灵山的方向,语气有点飘,“可天命这东西,就像俺那紧箍咒,不是你想挣就能挣开的。”

阿灰没说话,只是捏紧了手里的野果,果皮被他捏出了水。

后半夜,轮到悟空守夜。阿灰躺在火堆旁,眼睛却睁得溜圆。他看着玄奘熟睡的脸,月光落在他脸上,柔和得像清溪村的溪水。他想起小时候,玄奘被村里的孩子欺负,哭着跑回家,他举着根木棍追出去,把那几个孩子揍得鼻青脸肿;想起去长安的路上,玄奘被毒蛇咬伤,他背着他跑了半夜找郎中,吓得手心全是汗;想起这一路来,玄奘总在他头痛时替他按揉额头,在他被悟空骂时悄悄递给他半个馒头……

这些记忆,像刻在骨头里的花纹,怎么可能说忘就忘?可万一呢?万一到了灵山,佛光一照,什么都没了呢?

他悄悄爬起来,目光落在拴在不远处的那匹白马身上。那是从长安带出来的马,跟着他们走了一路,早就通了人性,此刻正低着头,嚼着地上干枯的草。

阿灰的心跳得厉害,像揣了只兔子。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狂地冒出来——只要把马牵走,没有坐骑,他们就走不快。只要拖延几天,说不定玄奘就会想明白,会回头,会跟他回清溪村……

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,解马缰绳时,手指都在抖。白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抬起头,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,没叫,也没挣扎,只是轻轻打了个响鼻。

“对不住了。”阿灰低声说,“等过了这阵,我就把你送回来。”

他牵着马,尽量放轻脚步,往山坳外走。风刮过他的耳朵,像有无数人在说“你在做什么”“别傻了”,可掌心的锁链印记烫得越来越厉害,仿佛在催促他——再晚就来不及了。

就在他快要走出山坳时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喝:“阿灰,站住!”

阿灰的身体瞬间僵住,像被施了定身咒。他慢慢回头,看见玄奘站在月光下,身上只披了件单衣,头发有些乱,显然是刚醒。他的眼神很平静,却看得阿灰心里发慌。

“你要带马去哪里?”玄奘问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。

阿灰张了张嘴,想说“我去遛遛马”,可看着玄奘的眼睛,谎话却堵在喉咙里,怎么也说不出来。他别过脸,硬邦邦地说:“我不想让你去灵山。这马我牵走,你们走得慢了,说不定就会想明白,这经不取也罢。”

“所以这就是你最后的办法?”玄奘慢慢走过来,脚步踩在沙砾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,“偷马?”

“是又怎样!”阿灰突然激动起来,把马缰绳往地上一扔,“我没本事跟天庭斗,没本事跟灵山争,我就只能这样!我不想失去你,不想你变成另一个人!难道这也错了吗?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,眼眶红得像要滴血,“小时候你说过,要跟我一起回清溪村,教孩子们写字,我给你烤野兔……你都忘了吗?”

玄奘看着他,没说话。月光落在他脸上,一半亮,一半暗,看不清表情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轻轻开口:“我没忘。”

“没忘你还要去灵山?”阿灰吼道。

“去灵山,不代表要变成金蝉子。”玄奘走到他面前,蹲下身,看着他通红的眼睛,像小时候那样,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,“我去问清楚,然后跟你回清溪村。教孩子们写字,吃你烤的野兔,就像小时候说的那样。”

“真的?”阿灰吸了吸鼻子,有点不信,“他们不会逼你吗?不会用什么法术让你忘了我吗?”

“不知道。”玄奘笑了笑,眼里的温柔像化了的春水,“但我会努力。努力记住清溪村的老槐树,记住你教我设陷阱抓兔子,记住你把‘慈’字写成‘兹’加鸡腿……记不住,你就揍我,像小时候那样。”

阿灰愣住了,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。他别过脸,用袖子胡乱擦着,嘴里骂着“谁要揍你”,肩膀却忍不住发抖。

这时,悟空和沙僧也走了过来。八戒还在睡,大概是被他的呼噜声自己震晕了,没醒。悟空看着地上的马缰绳,又看了看哭鼻子的阿灰,难得没说风凉话,只是踢了踢旁边的石头。

“师父,”沙僧突然开口,声音闷闷的,“要不……我们回去吧。灵山不去了,回清溪村,我给你们搭房子。”

玄奘摇摇头,站起身,看向灵山的方向。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,那层金色的云层越来越亮,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。“要去的。不然,阿灰这十世的苦,就白受了。”

他捡起地上的马缰绳,递给阿灰:“牵着吧。明天一早,我们一起走。”

阿灰没接,只是低着头,肩膀还在抽噎。悟空看不下去,从他手里拿过缰绳,扔给沙僧:“呆子,牵着马去喂点水。”然后拽了拽阿灰的胳膊,“起来吧,哭成这样,像什么样子,不知道的还以为俺欺负你了。”

阿灰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,没站稳,差点摔倒,被玄奘伸手扶住了。掌心的锁链印记不知何时己经不烫了,只是微微发着光,像块温暖的玉。

“对不起。”阿灰闷闷地说,声音还有点哑,“我不该偷马。”

“没关系。”玄奘扶着他站起来,“我知道你是为了我。”

那天夜里,谁都没再睡。沙僧煮了锅热粥,米是从朱紫国带出来的,有点陈,却熬得稠稠的,冒着热气。八戒被粥香熏醒,迷迷糊糊地凑过来,舀了一大碗,烫得首吐舌头,却还是吃得飞快。

阿灰喝着粥,眼角的泪痕还没干。他偷偷看了眼玄奘,对方正低头喝粥,侧脸在火光下显得很柔和。悟空坐在他对面,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,画的是花果山的轮廓,歪歪扭扭的,却看得出来很用心。

风还在石头缝里呜呜地刮,但好像没那么刺耳了。

第二天一早,队伍重新出发。阿灰走在最前面,手里牵着马缰绳,步伐却没了之前的犹豫。玄奘跟在他身边,手里拿着那卷通关文牒,时不时和他说句话。悟空和八戒走在后面,不知在吵什么,偶尔传来八戒“猴哥你又抢我馒头”的抱怨。沙僧背着行李,稳稳地跟在最后,菩提子项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

离灵山越近,金光越盛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,闻着却不再让人发慌。阿灰掌心的锁链印记一首发着柔和的光,像在提醒他——别怕。

走到山坳尽头时,阿灰回头看了一眼。那片光秃秃的石头地,在晨光里显得很安静,仿佛昨夜的争执从未发生过。他深吸一口气,转过身,朝着灵山的方向,迈出了脚步。

悟空从后面跟上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放心,真要是出了啥岔子,俺这金箍棒,也不是吃素的。”

阿灰看了他一眼,突然笑了,露出两颗小虎牙:“算你有点良心。”

悟空翻了个白眼,却没反驳。

阳光越升越高,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紧紧地挨在一起,像一条斩不断的锁链。阿灰知道,前面可能是刀山火海,可能是再也回不去的清溪村,但他不怕了。

因为身边有玄奘,有悟空,有八戒,有沙僧。他们一起走,就够了。

至于灵山的真相,天庭的算计,金蝉子的使命……走着瞧就是了。

他攥紧了手里的马缰绳,朝着那片金色的云层,大步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