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 阿灰的破坏

2025-08-23 4966字 1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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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紫国的城墙在夕阳里泛着暖红,像块被晒透的红薯。城门下的守军见了玄奘的通关文牒,眼神里立刻多了些敬畏,还没等问话,就忙不迭地往里引:“长老来得正好!我国王病重,太医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,正盼着有高僧来祈福呢!”

阿灰跟在后面,摸着怀里的红玛瑙,指尖冰凉。流沙河的印记还在隐隐作痛,尤其是靠近这繁华都城时,那痛感里还掺了点莫名的烦躁。他瞥了眼玄奘手里那卷粘了米糊的通关文牒,纸角的焦痕在夕阳下像道没长好的疤——这趟路,到底要走到哪才算头?

进了城,街道倒热闹,叫卖声、车马声混在一起,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。路边的铺子大多半开着门,伙计们无精打采地倚着门框;来往行人脚步匆匆,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愁容,偶尔有人提起“国王”,声音就压得像蚊子哼。

“怪得很。”八戒啃着刚买的糖糕,含糊不清地说,“这么大个国家,咋跟遭了瘟似的?”

“国王病了三个月了。”引路的守军叹了口气,声音发沉,“一开始只是咳嗽,后来就卧床不起,脸色青得像茄子,太医说是中了邪,求神拜佛都没用,连邻国的神医都请遍了……”

说话间,己到皇宫门口。朱红的宫门紧闭着,门缝里透出股浓重的药味,苦得阿灰皱起了眉。守门的太监见了玄奘,眼睛一亮,忙不迭地往里通报,那急切的样子,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
皇宫的偏殿里,药味更浓了,浓得压过了香炉里的檀香。太医院的院判正捧着本医书发愁,见了玄奘,忙起身行礼,指着桌上的药方叹气:“长老您看,这方子换了十七八味药,国王喝下去就吐,跟喂了毒药似的。”

阿灰凑过去看,药方上的字歪歪扭扭,他只认得几个——“甘草”“当归”“黄连”,还有些画着奇怪符号的,大概是他不认识的草药。他盯着“甘草”两个字,突然想起清溪村的老郎中说过,这东西性子温和,能调和药性,一般也就放个三钱,多了会发苦,却不至于让人呕吐。

“让俺看看。”悟空从院判手里拿过药方,火眼金睛扫了一遍,突然“嗤”地笑了,“这方子是没错,可抓药的人手脚不干净啊。”他指着其中一味药,“这‘乌头’标着五分,实际怕是放了五钱,跟毒药没两样。”

院判脸一白:“不可能啊,抓药的都是老伙计……”

“有没有可能,是有人故意换了药?”玄奘突然开口,目光落在那碗刚煎好的汤药上。药汁黑漆漆的,表面浮着层白沫,看着就不对劲。

正说着,里屋传来阵剧烈的咳嗽声,接着是太监惊慌的喊叫:“陛下!陛下您醒醒!”

众人忙往里屋赶。国王躺在床上,脸色果然青得吓人,嘴唇干裂起皮,胸口起伏微弱,像是随时会断气。床边的王后抹着眼泪,见了玄奘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:“长老救救国王吧,只要能治好他,我国愿奉上一半国库!”

玄奘连忙扶起她,刚要说话,就被悟空拽了拽袖子。悟空朝他使了个眼色,又瞥了眼桌上的药碗,意思很明显——这病不对劲,怕是有妖邪作祟。

阿灰站在角落,看着国王青黑的脸,突然想起清溪村病死的狗蛋。那时候狗蛋也是这样,脸发青,喘不上气,玄奘跪在寺庙里求了三天佛,最后只等来具冰冷的尸体。他心里那股烦躁突然涌了上来,像火云洞的火苗,烧得他指尖发颤。

如果……如果这国王也像狗蛋一样,治不好呢?如果这又是那些神仙设下的局,用一个国王的命,逼玄奘往前走呢?

“俺知道咋治。”阿灰突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让喧闹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,有惊讶,有怀疑,还有王后带着期盼的眼神。玄奘皱了皱眉,走过来低声问:“你懂医术?”

“不懂。”阿灰梗着脖子,眼神却很亮,“但俺知道这药不对。”他走到桌边,指着药方上的“甘草三钱”,故意提高了声音,“这药得加量,加到三斤,保准药到病除!”

“啥?”院判惊得手里的医书都掉了,“三斤?长老您别开玩笑了!甘草性温,三钱正好调和,三斤下去,会把药性冲得乱七八糟,国王本就虚弱,哪禁得住这般折腾?”

八戒也凑过来,扯了扯阿灰的袖子:“小崽子别瞎闹,这可是国王,治死了要砍头的!”

阿灰没理他们,只是盯着玄奘,掌心的锁链印记烫得厉害:“信不信由你。反正现在这药喝了也是吐,不如试试我的法子。”

玄奘看着他眼底的执拗,又想起流沙河底他红着眼吼“这经取不得”的样子,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。这野小子哪是懂医术,分明是想搞破坏——他怕这国王的病又是个陷阱,怕自己为了救人,又被卷进那所谓的“天命”里。

“就按他说的办。”玄奘突然开口,声音平静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“师父?”悟空不解地看着他,“这小子分明是胡闹……”

“让他试试。”玄奘打断他,目光落在阿灰身上,带着种说不清的温和,“反正己经这样了,死马当活马医吧。”

王后犹豫了半天,咬咬牙:“就听长老的!快去按这位小哥说的抓药!”

太监们不敢怠慢,忙不迭地跑去药房。阿灰站在原地,看着玄奘的背影,耳根突然红了——他以为玄奘会骂他疯,会拆穿他的把戏,却没想他会顺着自己。这感觉很奇怪,像小时候替玄奘打架,明明闯了祸,却被他塞了块糖,甜得心里发慌。

新的药很快煎好了。三斤甘草熬出来的药汁,颜色深得像墨,还没靠近,就闻到股冲鼻的苦甜味,呛得八戒首咧嘴。太监端着药碗,手抖得像筛糠,怎么也不敢往国王嘴边送。

“俺来。”阿灰走过去,接过药碗。碗底很烫,烫得他指尖发麻,却让他更清醒。他知道这药喝下去,国王肯定会吐,说不定还会更难受,但他就是不想让这“治病救人”的戏码顺利演下去——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?凭什么玄奘就得一次次当这个“救世主”?

他刚要把药送到国王嘴边,手腕突然被攥住了。是玄奘,掌心温热,轻轻一用力,就把药碗从他手里接了过去。

“我来喂吧。”玄奘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他舀起一勺药汁,吹了吹,小心地送到国王嘴边。

阿灰看着他认真的侧脸,突然有点后悔了。他是不是太过分了?万一……万一国王真有个三长两短呢?

国王的嘴唇刚碰到药汁,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“哇”地一声,把刚才喝的药全吐了出来,溅得床褥上到处都是。他咳得浑身发抖,脸色却好像比刚才好了点,至少嘴唇泛起了点血色。

“你看!”院判跳起来,指着阿灰怒吼,“我就说不行!国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跟你没完!”

阿灰没说话,只是看着国王。国王吐完之后,虽然还虚弱,却能喘匀气了,眼睛也微微睁开了条缝,虽然没说话,却不像刚才那样毫无生气。

“还愣着干啥?”玄奘把药碗递给太监,声音依旧平静,“再去煎一副,这次按原方来,甘草三钱,别多别少。”

院判愣了愣,看着国王确实好了点,犹豫着不敢动。还是王后反应快,忙说:“快去!按长老说的来!”

第二副药煎好时,天己经黑透了。这次的药汁颜色浅了些,药味也温和了许多。玄奘亲自喂国王喝下去,这次国王没吐,只是皱着眉咽了,过了会儿,竟沉沉睡了过去,呼吸也平稳了不少。

“真……真有用?”院判目瞪口呆,看着阿灰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敬畏,“小哥您这是……啥道理啊?三斤甘草下去,居然把毒素给冲出来了?”

阿灰没理他,心里却松了口气——还好,没真出人命。他瞥了眼玄奘,对方正低声跟王后交代着什么,侧脸在烛火里显得很柔和,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。

出了国王的寝宫,悟空突然一把抓住阿灰的胳膊,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。“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?”悟空的眼睛瞪得通红,火眼金睛里满是怒火,“你想害死国王?想让师父为难?”

“我没有!”阿灰挣扎着,后背的印记被扯得发疼,“我就是……就是觉得那药不对劲!”

“不对劲就加三斤甘草?”悟空气得举拳就要打,“你当这是煮野猪肉呢?想放多少放多少?”

“别打他。”玄奘突然开口,挡在阿灰身前,胳膊微微张开,像只护崽的老母鸡。他没看悟空,只是看着阿灰,眼神里没有愤怒,只有种了然的温和,“他不是故意的。”

“师父您咋还护着他?”悟空急了,“这小子分明是在捣乱!”

“他只是怕。”玄奘的声音很轻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。他转过头,看着阿灰发红的眼眶,慢慢说,“他怕这又是个陷阱,怕我为了救人,又被什么东西缠住,怕我……变成他不认识的样子。”

阿灰猛地抬头,震惊地看着玄奘。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,以为自己的那些小心思,那些怕他被“金蝉子”的使命吞噬的恐惧,没人会懂。可眼前这个人,却像看穿了他的心,把那些说不出口的担忧,轻轻说了出来。

喉咙突然像被堵住了,阿灰张了张嘴,想说“谁怕了”,却只发出了点沙哑的气音。眼眶突然热得厉害,他别过脸,假装看天上的月亮,却有滴眼泪没忍住,掉在衣襟上,洇出个小小的湿痕。

悟空愣住了,举着的拳头慢慢放下。他看着玄奘护着阿灰的背影,又想起地府里那本被划掉十次名字的生死簿,突然明白了什么——有些羁绊,比所谓的“天命”更重,重得能让人放下执念,放下愤怒,只想着护着对方。

“俺……俺去看看药渣。”八戒突然挠挠头,转身溜了,像是怕撞见这煽情的场面。

沙僧默默递过块干净的布,塞到阿灰手里,没说话,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夜风从宫殿的廊下吹过,带着淡淡的药香。阿灰捏着那块布,布料粗糙,却比怀里的红玛瑙更让人安心。他偷偷瞥了眼玄奘,对方正望着天上的月亮,嘴角带着点浅浅的笑,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。

“明天……国王会好吗?”阿灰低声问,声音还有点哑。

“会的。”玄奘转过头,眼神很亮,“毒药被冲出来了,再喝几副解药,就没事了。”他顿了顿,突然笑了,“不过你那三斤甘草,怕是要让国王记一辈子——这辈子都不想再闻甘草味了。”

阿灰也忍不住笑了,笑出了点眼泪。他抹了把脸,把那些没出息的湿痕擦掉,嘟囔着:“谁让他们乱换药,活该。”

“以后别这样了。”玄奘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,动作很轻,避开了那些暗红的印记,“有什么事,我们可以一起想。别一个人扛着,累。”

“谁累了。”阿灰梗着脖子,却把后背往他那边凑了凑,“我壮得很,能扛一百斤野猪。”

悟空看着他们,突然“嗤”地笑了,转身往偏殿走:“行了行了,腻歪死了。俺去守夜,有妖怪来正好练练手。”

八戒从药房探出头,喊:“猴哥等等俺!俺也去!”

沙僧跟在后面,走了几步,又回头看了眼廊下的两人,轻轻笑了笑,加快脚步跟上。

月光透过宫殿的窗棂,洒在地上,像铺了层白霜。阿灰靠在廊柱上,听着远处八戒和悟空拌嘴的声音,心里那点烦躁和恐惧,突然散了。他摸了摸掌心的锁链印记,那里还在微微发烫,却不再是灼痛,而是种暖暖的温度,像小时候玄奘教他写字时,放在他手背上的温度。

或许这条路还很长,或许那些所谓的“天命”还在暗处等着。但至少现在,他们还在一起,还能看穿彼此的小心思,还能为了对方,说一句“我懂”。

这样,好像就够了。

第二天一早,宫里就传来了好消息——国王醒了,虽然还虚弱,却能说话了,还说要亲自谢过玄奘和“那位用甘草治病的小哥”。

阿灰躲在偏殿里,死活不肯去见国王,只让八戒替他带了句话:“下次抓药仔细点,别让人给换了。”气得八戒骂他“得了便宜还卖乖”,却还是把话原原本本地传到了。

离开朱紫国时,国王派了车马送他们,还塞了满满几包袱的金银珠宝。玄奘只留了些干粮和伤药,其余的都捐给了城里的贫民。阿灰背着新换的猎刀,刀鞘上镶着块小小的红玛瑙,是国王特意让人打的,说“谢小哥的甘草救命之恩”。

“你看,”玄奘笑着说,“有时候胡闹,也能闹出点好事。”

阿灰摸着刀鞘上的玛瑙,哼了一声,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。阳光洒在他脸上,暖融融的,像清溪村老槐树下的光斑。

队伍慢慢走出朱紫国的城门,往西方走去。前路依旧未知,或许还有火,还有河,还有数不清的陷阱。但阿灰看着前面玄奘的背影,突然觉得,就算走到天边,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。

至少,有人懂他的怕,有人护他的疯。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