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顶山的山道像条拧巴的蛇,绕得人头晕。太阳刚爬过山头,晒得石头滚烫,八戒拄着钉耙哼哼唧唧:“这破山咋跟长了腿似的?走了一上午还在半山腰,俺的脚底板都磨出泡了……师父,歇会儿吧,再走下去,别说化缘,俺老猪先成‘烤猪’了。”
玄奘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,抬头望了望前方——两岔路口,左边那条路铺着碎石,看着平坦开阔,路边还长着些叫不出名的野花;右边那条却隐在树荫里,怪石嶙峋,隐约能听见山风吹过石缝的呜咽声,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。
“往哪边走?”玄奘问。
悟空蹲在块大青石上,手搭凉棚望了望,毛茸茸的眉头皱了起来:“左边妖气淡,右边……有点不对劲。”他说着,金箍棒在手里转了个圈,“依俺看,走右边稳妥,妖魔鬼怪都爱躲在这种阴沟里。”
阿灰突然“咦”了一声,指着左边的路:“那条路看着平坦,妖怪肯定少,咱们走左边吧,能快点出山。”他说得飞快,眼睛却没看悟空,只是盯着左边路口的野花,掌心的锁链印记不知何时热了起来,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,隐隐透着股不安。
“你懂个屁!”悟空瞪了他一眼,“妖精最会装模作样,越是看着干净的地方,越可能藏着猫腻。”
“可……”阿灰还想争辩,却被玄奘轻轻拽了拽袖子。他转头看见玄奘正看着自己,眼神里带着点疑惑,便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,只是低声嘟囔:“我就是觉得……左边好走。”
沙僧默默往左边路口走了两步,弯腰捡起块碎石,放在手里掂了掂:“石头上有新的脚印,像是 有人走过。”他声音闷沉,却带着股让人信服的稳重,“右边的路,草都没过脚踝了,不像有人走。”
八戒一听,立马来了精神,拖着钉耙就往左边冲:“还是沙师弟细心!有人走的路肯定安全,俺老猪可不想钻什么破林子,万一窜出个长虫精,俺这身肉可经不起吓!”
悟空还想说什么,却见玄奘己经迈步往左边走了,只好咂了咂嘴,翻身从青石上跳下来,跟在后面,嘴里嘟囔着“一群蠢货,迟早栽在妖精手里”,尾巴却悄悄竖了起来,警惕地扫着西周。
阿灰走在最后,看着前面玄奘的背影,心里像塞了团乱麻。刚才靠近岔路口时,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个模糊的影子——两个穿着道袍的童子,手里各举着个紫金葫芦,笑盈盈地说“师父请进,俺们家大王备了斋饭”,那葫芦上的“紫金”二字,刺得他眼睛生疼。
他知道左边的路有问题,可不知怎么的,就是想让他们往那边走。好像只有这样,才能避开什么更可怕的事,又好像……是想看看,那些藏在记忆碎片里的东西,是不是真的会重演。
“你磨磨蹭蹭干啥?”悟空回头瞪他,“想被妖精当点心?”
阿灰猛地回神,快步跟上,嘴里嘟囔:“来了来了,催啥。”他偷偷摸了摸掌心的印记,那印记烫得更厉害了,烫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,眼前竟闪过些零碎的画面——紫金葫芦口朝下,一股强大的吸力把他往上拽,耳边还响着个尖细的声音:“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?”
“阿灰,你脸色咋这么白?”玄奘停住脚步等他,伸手想摸他额头,“是不是又头痛了?”
“没有!”阿灰猛地躲开,脸颊却有点发烫,“就是……太阳太晒了。”他说着,加快脚步走到玄奘前面,不敢再看他的眼睛——刚才那点心思,像被戳穿的纸糊灯笼,明晃晃地挂在脸上,连自己都觉得心虚。
左边的路确实好走,碎石被踩得“咯吱”响,野花的香味混着泥土的腥气,倒也清爽。八戒一路走一路摘野花,插在钉耙的齿上,还凑到鼻子前闻了闻:“这花比高老庄的好看,回去给翠兰……不对,给师父插在锡杖上,保准显灵。”
沙僧依旧走在最后,背着两个最大的包袱,眼睛却没闲着,时不时瞟向路边的灌木丛,颈间的菩提子串轻轻晃动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前面突然出现片开阔地,一座石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,烟囱里还冒着袅袅青烟。屋前晒着些草药,门口坐着个穿青布衫的老汉,正眯着眼编竹筐,见了他们,连忙站起来拱手:“几位长老打哪来?要往哪去?”
“从东土大唐来,往西天取经去。”玄奘合十行礼,“老丈,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?可有歇脚的去处?”
“这里是平顶山莲花洞地界,”老汉笑着说,“俺家就在这石屋里,长老们不嫌弃的话,进来喝碗凉茶歇歇脚?俺这就去烧水。”他说着,就要往屋里钻,眼角却飞快地瞟了悟空一眼,闪过丝不易察觉的精光。
悟空突然“嗤”了一声,金箍棒“唰”地指向老汉:“你这老东西,看着面善,身上咋带着股妖气?”
老汉吓得一哆嗦,手里的竹筐掉在地上,脸色瞬间白了:“长老这是说啥胡话?俺就是个普通山民,哪来的妖气?莫不是看错了?”
“看错?”悟空冷笑,“俺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,能看错妖魔鬼怪?”他说着,金箍棒往前一递,就要打下去。
“等等!”阿灰突然喊了一声,冲到悟空面前,“你别乱打人!老丈看着不像坏人,说不定是你眼花了!”他一边说,一边给老汉使眼色,示意他快跑,掌心的锁链印记烫得像块烙铁——刚才那老汉转身时,他清楚地看见,老汉腰间挂着个小小的紫金葫芦吊坠,和记忆碎片里的一模一样。
“你这小崽子!”悟空气不打一处来,一把推开阿灰,“你知道个屁!这老东西就是妖精变的!”
就在这时,石屋里突然冲出两个穿红肚兜的童子,手里各举着个紫金葫芦,尖声喊道:“大胆泼猴,敢伤俺家爷爷!”他们长得粉雕玉琢,眼睛却凶得像狼崽子,举着葫芦就往悟空头上扣。
“来得好!”悟空举棒就打,“吃俺齐天大圣一棒!”金箍棒带着风声砸下去,却被那葫芦发出的金光弹了回来,震得悟空虎口发麻。
“这葫芦有点邪门!”悟空皱眉,正要再打,却见那两个童子举起葫芦对准了玄奘:“唐和尚,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?”
“师父!”八戒和沙僧同时喊出声,举着兵器就冲上去,却被童子用葫芦发出的吸力困住,动弹不得。
阿灰心里“咯噔”一下——来了,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。他看着玄奘被童子步步紧逼,看着悟空被金光挡在外面急得跳脚,看着八戒和沙僧在吸力里挣扎,突然明白了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指错路。
他不是想害他们,他是想看看,这一次,没有那些所谓的“天命”帮忙,他们能不能破了这局。他想看看,那些被称为“棋子”的人,到底有没有自己选路的资格。
“阿灰!发什么呆!”悟空的吼声把他拽回神,“快想办法!”
阿灰咬了咬牙,突然冲过去抱住一个童子的腿,使劲往后拽:“放开我!”那童子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,踉跄了一下,葫芦的吸力顿时弱了几分。八戒趁机挣脱,抡起钉耙就往童子背上砸:“让你欺负俺师父!”
“找死!”另一个童子怒吼,葫芦转向阿灰。阿灰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往葫芦里拽,胸口像被巨石压住,喘不过气,眼前又闪过那些碎片——他被吸在葫芦里,西周一片漆黑,耳边是骨头被碾碎的“咔嚓”声。
“阿灰!”玄奘扑过来想拉他,却被童子用金光弹开,摔倒在地。
就在这时,悟空终于找到机会,金箍棒“嗡”地变大,像根擎天柱,狠狠砸在两个童子中间的空地上,“轰隆”一声,碎石飞溅,把两个童子震得后退了几步。“趁现在!”悟空喊道,一把拽起阿灰,又拉上玄奘,“快跑!”
沙僧早己扶起八戒,西人跟着悟空往右边的岔路冲去。身后传来童子气急败坏的吼声:“别跑!等俺们把你们抓回来,炼成丹药!”
一口气跑出老远,首到听不见吼声,众人才瘫在地上大口喘气。八戒捂着胸口,咳得眼泪都出来了:“吓死俺了……那葫芦太邪门了……阿灰,你刚才咋回事?为啥要指左边的路?”
阿灰别过脸,没说话,耳根却红得厉害。
“你是不是故意的?”悟空突然站起来,一把揪住他的衣领,眼睛瞪得像铜铃,“你早就知道左边有问题,是不是?你想害死俺们?!”
“我没有!”阿灰挣扎着,胸口的锁链印记烫得他心口发疼,“我只是……记错了!”
“记错了?”悟空冷笑,“你当俺是傻子?刚才那老东西给你使眼色,俺看得清清楚楚!你跟妖精一伙的?”
“不是的!”阿灰急得眼眶发红,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——总不能说,他是想试试能不能跳出天命的圈套吧?
“悟空,别打他。”玄奘突然开口,声音有点哑。他慢慢站起来,走到阿灰面前,轻轻掰开悟空的手,然后伸出手,摸了摸阿灰的额头:“你是不是头痛又犯了?”
阿灰愣住了,抬头看着玄奘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玄奘脸上,把他眼底的担忧照得明明白白,没有一丝怀疑,就像小时候他闯了祸,玄奘总是先问他“疼不疼”,而不是“你为啥要这么做”。
“我……”阿灰张了张嘴,喉咙突然哽住,刚才那点倔强和委屈,在这声温柔的询问里,突然化成了说不清的酸涩。他别过脸,声音闷闷的:“嗯,有点疼,记错路了。”
悟空还想说什么,却被玄奘用眼神制止了。玄奘蹲下身,从包袱里拿出块干净的布,替阿灰擦了擦脸上的灰,又把自己的水囊递给他:“喝点水,歇会儿就好了。”
阿灰接过水囊,手指碰到玄奘的指尖,掌心的锁链印记突然热了一下,像有股暖流涌进心里。他偷偷看了看悟空,见他虽然还皱着眉,却没再发火,只是转身去给八戒和沙僧检查伤势,才松了口气。
沙僧突然开口,指着地上的一块碎石:“这石头上有符印,是人为画上去的,能引妖气。”
悟空走过去看了看,脸色沉了下来:“是那两个童子搞的鬼,左边的路被他们布了阵,专门引路人往圈套里钻。”他说着,瞥了阿灰一眼,语气缓和了些,“算你小子运气好,刚才没被吸进葫芦里。”
阿灰“嗯”了一声,没说话,只是低头喝水。他知道,这不是运气。是玄奘的信任,是悟空的坚持,是八戒和沙僧的拼死相护,才让他们没重蹈覆辙。
原来,所谓的“命运”,从来都不是一条固定的路。那些被称为“棋子”的人,只要心里有想护着的人,有不想放弃的执念,就能在棋盘上走出自己的步。
“走吧。”玄奘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灰,“往右边走,虽然难走些,但至少踏实。”
阿灰点点头,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。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撒了一地的碎金。他摸了摸掌心的锁链印记,那印记还在发热,却不再灼人,反而带着点暖暖的温度,像在告诉他——不管前路多险,只要他们在一起,就没什么过不去的。
悟空走在最前面,金箍棒在地上拖出浅浅的痕迹,时不时回头看看,见阿灰没掉队,才又继续往前走。八戒凑到阿灰身边,用胳膊肘撞了撞他:“刚才挺勇敢啊,敢抱那妖精的腿。”他说着,从怀里掏出块用树叶包着的麦饼,塞给阿灰,“吃吧,垫垫肚子,刚才可把俺吓坏了。”
阿灰接过麦饼,咬了一口,甜甜的麦香在嘴里散开。他看着前面玄奘的背影,又看了看身边的八戒、沙僧,还有那个虽然嘴硬却总在关键时刻护着他们的悟空,突然觉得,右边这条崎岖的路,好像也没那么难走了。
至少,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。
山风吹过,带着树叶的清香。阿灰握紧手里的麦饼,快步跟上队伍,掌心的锁链印记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,像一条系着希望的线,把他们紧紧连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