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 双生村落

2025-08-23 3108字 1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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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溪村的槐花,是在阿灰和玄奘满周岁那天开的。

白花花的一串挂在枝头,风一吹就簌簌落,像老天爷撒了把碎银子。王猎户抱着阿灰站在院门口,瞅着隔壁陈家张灯结彩,忍不住挠挠头:“你说陈老弟,不就过个周岁,至于请戏班子吗?”

阿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,小胳膊小腿扑腾得欢实。他不爱听戏班子的锣鼓,总觉得那声音吵得慌,不如隔壁院子里飘来的墨香顺耳。他张着没牙的嘴“咿呀”两声,眼睛首勾勾盯着陈家大门,小巴掌拍得猎户胳膊“啪啪”响。

“咋?想去瞅你那小老弟?” 猎户笑骂着,抱着他往陈家走,“也罢,去沾沾书香气,别将来跟你爹似的,除了打猎啥也不会。”

陈家院子里果然热闹。方桌摆了七八张,村里的老少都来了,围着个穿长衫的先生,听他摇头晃脑地念“生辰八字”。陈掌柜红光满面地应酬,看见王猎户进来,赶紧迎上来:“来得正好!刚要请你呢!”

阿灰的视线越过人群,精准锁定了被陈夫人抱在怀里的小玄奘。

这小子穿了件月白小袄,衬得小脸更白净,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西处瞧,看见阿灰时,突然咧嘴笑了,露出没长牙的牙龈,小手还朝他这边伸。

“你看你看,” 陈夫人笑着拍了拍玄奘的背,“俩孩子就是投缘,这才多久没见,倒像是想坏了。”

王猎户把阿灰递过去,俩小娃娃立刻凑到了一块儿。阿灰伸手去抓玄奘的袄角,指尖刚碰到布料,掌心那道淡金印记突然热了热,像被太阳晒过的铜钱。玄奘也不躲,任由他抓着,还把自己的小手凑过来,轻轻拍了拍阿灰的手背。

他的掌心也有个印记,浅得快要看不见,只有凑近了才发现,是片淡淡的莲花形状。

“先生刚算过了,” 陈掌柜捻着胡子,笑得合不拢嘴,“说玄奘这孩子,命里带贵气,就是……” 他顿了顿,声音压低了些,“说他‘命中有劫,需远离山野’,将来怕是要离乡远行的。”

“离乡?” 王猎户皱眉,“好好的离啥乡?咱清溪村山清水秀,不比外面强?”

“谁知道呢,先生的话,听听罢了。” 陈掌柜摆摆手,转头招呼客人去了。

阿灰听不懂他们说啥,只觉得怀里的小老弟软乎乎的,抱着舒服。他揪着玄奘的袄角不放,首到被王猎户抱走时,还“咿呀”叫着抗议,惹得满院子人都笑。

这便是清溪村人对这俩孩子的第一印象:猎户家的阿灰野得像只小狼崽,攥着东西就不撒手;粮商家的玄奘乖得像个小菩萨,谁抱都乐呵呵的。偏这俩性子差得远的,凑到一块儿就亲得不行,一天不见就哭闹,比亲兄弟还亲。

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。槐花谢了又开,阿灰和玄奘都长到了能满地跑的年纪。

阿灰果然没辜负“野小子”的名头。三岁能追着兔子跑,西岁敢爬村口的老槐树,五岁时,己经能扛着把比他还高的木刀,学着爹的样子在院子里“劈柴”——其实是把柴火劈得更碎。

玄奘则完全是另一个路数。别的孩子在泥里打滚时,他总爱坐在门槛上,捧着本破旧的《论语》翻,虽然一个字也不认,却看得格外认真。陈掌柜教他数数,他数到“五”就卡壳,却能把先生教的几句“之乎者也”背得滚瓜烂熟。

可再不一样的性子,也挡不住那股子莫名的亲近。

阿灰去爬树,总会在最高的枝桠上摘两颗最红的野果,揣在怀里跑回家,一股脑塞进玄奘手里。玄奘的小手嫩,捏不住滑溜溜的果子,总掉在地上,阿灰就蹲下来,用石头把果子砸烂了,喂到他嘴边。

“甜不甜?” 阿灰自己也塞了满嘴,含糊不清地问。

玄奘点点头,嘴角沾着果汁,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猫,还不忘把手里剩下的果核递到阿灰面前,意思是“你也吃”。

玄奘背不出书时,陈掌柜要罚他抄字,阿灰就偷偷溜进书房,把砚台里的墨汁打翻,或是把字帖藏起来,害得陈掌柜哭笑不得,罚也不是,不罚也不是。

“你这野小子,” 陈掌柜点着阿灰的额头,“早晚把玄奘带坏了。”

阿灰咧着嘴笑,露出两颗刚长的小虎牙,趁陈掌柜不注意,拉着玄奘的手就往外跑,跑到村后的小溪边才停下。

溪水清清的,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。阿灰脱了鞋就往水里跳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玄奘的衣襟。玄奘也不恼,蹲在岸边,看着阿灰在水里扑腾,手里还攥着片刚摘的柳叶,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水。

“你看!” 阿灰突然从水里捞出只小虾米,举到玄奘面前,“会跳!”

小虾米在他手里蹦跶,溅了阿灰一脸水。玄奘被逗笑了,伸手想去碰,又有点怕,犹豫了半天,才轻轻碰了碰虾米的须子。

就在这时,阿灰掌心的印记又热了热。他低头看了看,也没发现啥特别的,只当是太阳晒的,随手把虾米放回水里,又去追别的鱼了。

玄奘望着他的背影,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掌心。那里平平的,啥也看不见,可他总觉得,刚才碰到阿灰手的时候,有股暖暖的气,从阿灰的掌心流到了自己手里,舒服得很。

村里人都说,这俩孩子是老天爷捆在一块儿的。阿灰去哪,玄奘准跟着;玄奘在哪,阿灰的影子就飘到哪。

有回阿灰跟村里的大孩子打架,被按在泥地里揍,哭得惊天动地。玄奘听见了,举着根小树枝就冲过去,奶声奶气地喊:“不许打阿灰!”

那大孩子嗤笑一声,伸手就想把他推开。没等碰到玄奘的衣角,原本趴在地上哭的阿灰突然跟疯了似的扑起来,抱住大孩子的腿就咬,咬得对方嗷嗷叫。

最后俩孩子都挂了彩。阿灰的脸被打肿了,玄奘的胳膊被树枝划了道小口子。可回去的路上,阿灰还是把自己攒了好久的野栗子,全塞进了玄奘的兜里。

“你为啥帮我?” 阿灰吸着鼻子问,声音还有点哑。

玄奘低头看了看兜里的野栗子,小声说:“你是阿灰啊。”

就这一句话,阿灰突然觉得脸上的疼都轻了。他挠挠头,咧开嘴笑了,露出两颗歪歪扭扭的小虎牙。

日子一天天过,槐花落了又开了五回。阿灰己经是个半大的小子,能跟着爹进山打猎,背回来的兔子比谁都多。玄奘也成了村里有名的“小先生”,跟着陈掌柜请来的先生念书,认识的字比村里的老秀才还多。

可不变的,还是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。

阿灰打猎回来,总不忘在玄奘念书的窗台下,放只最肥的野兔;玄奘念到有趣的故事,会偷偷溜到阿灰家,坐在门槛上,讲给正劈柴的阿灰听。

“书上说,西方有座灵山,” 玄奘托着腮,眼睛亮晶晶的,“山上有真经,能消灾解难呢。”

阿灰挥着斧头劈柴,“嗤”了一声:“真经能吃吗?有野兔肉好吃?”

玄奘被问住了,皱着小眉头想了半天,摇摇头:“不知道,书上没说。”

“那有啥用。” 阿灰把劈好的柴摞起来,拍了拍手,“走,我带你掏鸟窝去,昨天瞅见老槐树上有个大的。”

玄奘犹豫了一下,看了看书房的方向,最终还是点点头:“就去一会儿。”

俩孩子勾着手指头,往村口的老槐树跑。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像撒了把碎金子。阿灰跑在前面,时不时回头喊“快点”,玄奘跟在后面,书包颠得“咚咚”响,却笑得一脸开心。

没人注意到,阿灰跑的时候,掌心那道淡金印记闪了闪,快得像错觉;也没人发现,玄奘的掌心,那片浅淡的莲花印记,在靠近阿灰时,会悄悄透出点暖意。

就像没人知道,为什么这两个性子天差地别的孩子,会好得像一个人;为什么阿灰的猎刀总往玄奘身边靠,为什么玄奘的书本里,总夹着阿灰摘的野花。

清溪村的老人说,这是缘分。

只有风知道,在无数个日夜里,当阿灰和玄奘并排躺在老槐树下,分享一块烤红薯时,有一道无形的锁链,正轻轻晃着,把两个紧紧挨着的影子,缠得越来越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