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光散时,阿灰只觉浑身软得像团新蒸的米糕,连睁眼的力气都欠奉。
他想抬抬胳膊,那截软乎乎的东西却不听使唤,喉咙里偏只滚出“咿呀”两声,末了还带个奶气的嗝,把自己都逗得眨了眨眼。这是啥滋味?陌生得很,偏又有点说不出的安稳。
“你瞧这小子,落地就瞪着眼,跟他爹一个模子,野得很!” 粗嗓门在耳边响,震得阿灰耳鼓发麻。他费力眯眼,瞅见个壮实身影,穿件兽皮坎肩,手里攥着柄猎刀,刀鞘上挂着串野猪牙。这身影瞧着……莫名顺眼。
“王老哥恭喜了!” 另个声音插进来,带着点书卷气,“看这眉眼,将来定是个有造化的。”
“陈老弟客气啥!” 猎户笑得更响,“你家小子不也刚落地?缘分!咱这俩娃,将来定要结为异姓兄弟,我家阿灰护着你家玄奘,保准没人敢欺辱!”
“妙哉妙哉!” 陈掌柜的声音透着喜气,“过了满月,我备上红蛋薄酒,咱就把这事定下!”
阿灰听得糊涂。阿灰?玄奘?这俩名字钻进耳朵,像两颗小石子落进水里,荡开圈圈莫名的涟漪。他咂咂嘴,说不上来为啥,就觉得这俩名字凑一块儿,怪顺耳的。
正犯迷糊,胸口忽然暖融融的,像揣了块晒过太阳的玉。他顺着暖意“望”去(说不清是眼睛还是心里的感觉),隔两扇木门,有股软软糯糯的气息飘来,像刚出锅的米糕,勾得他喉咙发痒。
这气息……亲得很。
阿灰下意识往那方向扭了扭,小胳膊乱挥,像是想抓住点啥。忽被人一把抱起,猎户的力道忒大,他却不恼,反而觉得这怀抱糙得踏实,像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树桩子。
“你瞧这掌纹,竟像道金线,奇了!” 猎户嘟囔着,把他抱到门口。
阿灰费老大劲蜷起手指,瞅见掌心有道淡金印记,细如发丝,弯弯曲曲的。这印记刚沾到门外的风,忽然轻轻一跳,像活了似的。隔壁当即传来响亮的婴啼,中气足得很,听得他莫名一喜,也跟着“咿呀”应了两声。
“哟,你家书生醒了?” 猎户朝隔壁扬下巴,“这嗓门,将来定是个能言善辩的。”
“休得胡言!” 隔壁传来笑骂,“我陈家三代开粮铺,要做也做粮商!”
阿灰听得首乐(脸上却只咧嘴流口水)。他不知道粮商是啥,就觉得那婴啼声好听,像山涧的泉水叮咚响,听着心里亮堂堂的。
想着想着,眼皮愈发沉。婴儿身子实在不禁熬,那股米糕似的气息就在隔壁,他忽然觉得眼皮重得睁不开,打个奶嗝,意识渐渐模糊。
再睁眼时,天己擦黑。
屋里点着盏油灯,昏黄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。王猎户蹲在火堆旁,正用木棍搅陶罐,里面咕嘟咕嘟响,闻着香得很。他“咿呀”叫了两声,猎户回头笑:“饿了吧?给你煮了米汤。”
木勺碰着嘴唇,温温的甜流进喉咙,阿灰吧唧着嘴,忽然觉得这味道有点熟——像在哪儿闻过似的,暖得心窝子发烫。
正喝着,门外传来敲门声:“王老哥睡了?我家小子哭个不停,许是饿了。”
猎户赶紧开门。陈掌柜抱着个襁褓进来,无奈道:“这小子,刚喂了奶还哭,许是认生。”
阿灰的视线顿时被那襁褓勾住了。
襁褓是细棉布做的,白白净净,里面裹着个小婴儿,闭着眼,小脸通红,哭得正欢。那股米糕似的气息,就从这小婴儿身上飘来!
陈掌柜抱着襁褓经过时,阿灰掌心的印记忽然发烫,像被炭火燎了下。他下意识“踹”了脚(其实是小短腿乱蹬),不偏不倚踹在襁褓上。
哭声戛然而止。
襁褓里的小婴儿忽睁了眼。
那是双亮闪闪的眼,黑葡萄似的,清得像山涧泉水。他不看陈掌柜,也不看猎户,就首勾勾盯着阿灰,小嘴微张,像是诧异。
阿灰也愣住了。
这双眼睛……瞧着亲得很。像啥呢?想不起来,就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地方,忽然被填得满满当当的,暖烘烘的。
“咦?不哭了?” 陈掌柜奇道,把襁褓往阿灰旁边的草垫上一放。
俩小婴儿顿时并排躺,中间只隔半尺远。那小婴儿眨眨眼,忽然伸胳膊,软乎乎的小手在空中划了半天,总算够着阿灰的手。
他的掌心也有个印记,比阿灰的浅些,淡金色的。俩小手一碰,两道印记忽然同亮,像两颗小星星。阿灰觉得胸口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被拽了拽,痒得他咯咯笑出声(其实只是吐了个泡泡)。
“你说这俩娃,” 猎户蹲旁边挠头笑,“一个落地就瞪眼,一个哭起来没完,凑一块儿倒安生了,奇事!”
“这叫缘分。” 陈掌柜捻着胡子笑,“先生说玄奘‘命中有劫,幸遇贵人’,我瞧着,你家阿灰便是。”
“那是自然!” 猎户拍胸脯,“我家阿灰,将来定是好猎手!”
阿灰听得首撇嘴(其实只是歪了歪嘴)。他瞅了眼旁边的小玄奘,对方正盯着他掌心印记,小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。阿灰忽然想笑,觉得这小老头模样……可爱得很。
他打个奶嗝,往小玄奘那边靠了靠,鼻尖蹭到他柔软的胎发,闻着像刚晒过的糯米。掌心的印记还在微微发烫,像在说“别走”。
挺好。
他迷迷糊糊想。
这里暖乎乎的,有香甜甜的米汤,还有个攥着他手不放的小娃娃。
至于为啥觉得亲,为啥印记会发烫,为啥听到那婴啼就欢喜……
想那么多干啥?
眼下最要紧的,是赶紧睡饱,明天好再闻闻这糯米味——看这小娃娃白白胖胖的,定是个“好挨着”的主儿。
黑暗里,俩小小的身影并排躺着,掌心印记像两盏小灯,悄悄亮着。门外月光透过窗棂,在地上织张温柔的网,把这对刚到人间的小家伙,还有那道说不清的牵绊,都轻轻裹了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