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山的云彩今天有点不对劲。
往常这里的云是棉花糖做的,软乎乎飘在琉璃瓦上,连风吹过都带着檀香味儿。可今儿个不一样,云团跟被谁踩了一脚似的,皱巴巴拧成一团,连佛祖莲座底下的金光都透着股不耐烦——就像谁家小孩打翻了供桌,菩萨们脸上的微笑都僵在嘴角。
“咳。”如来佛祖清了清嗓子,手指在莲座扶手上敲了敲。这动静不大,却让底下的罗汉们瞬间收了声。原本交头接耳的“宝象国那事儿是不是闹大了”“金蝉子怎么说停就停”,全变成了整齐划一的低头看鞋——哦不,是看莲花座下的祥云纹路。
“金蝉子终止西行,”如来的声音慢悠悠的,却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,“诸位怎么看?”
底下鸦雀无声。谁都知道,这“怎么看”不是真让提意见,是让找个背锅的。
还是观音先开了口,手里的玉净瓶轻轻晃了晃,瓶里的甘露差点洒出来:“依弟子看,恐是天庭那边……有意阻挠。毕竟取经功成,我灵山香火要盛过天庭,他们怕是不乐意。”
这话一出,底下立刻响起一片“有道理”的附和。
“可不是嘛!”十八罗汉里最急性子的那位忍不住插嘴,“上次平顶山金角银角那事儿,明明是太上老君的童子,最后还不是咱们灵山出面圆的场?我看他们就是不想咱们好过!”
“还有火云洞的红孩儿,”另一个菩萨补充,“明知道是观音大士座下的善财童子,还让他拦路,这不是故意给金蝉子添堵吗?”
你一言我一语,话题渐渐从“金蝉子为什么停”变成了“天庭又在耍什么花招”。只有弥勒佛还在乐呵呵地捏他的大肚皮,嘴里嘟囔着“不急不急,说不定是金蝉子想通了,先去高老庄吃几天猪肉垫垫肚子”,被旁边的文殊菩萨悄悄踩了一脚,才悻悻地闭了嘴。
如来没说话,只是望着灵山门外那片被云团遮住的天空。他当然知道,金蝉子停在宝象国,不是因为天庭使绊子。那只叫阿灰的小妖,用一把刀把自己钉死在唐僧袈裟上时,溅起的血珠里,藏着比天庭阴谋更麻烦的东西——是“因果”。
就像一根线,本来规规矩矩牵着金蝉子往灵山走,突然被人狠狠拽了一把,线没断,却缠上了别的东西。现在这根线乱成一团,别说取经了,能不能顺顺当当牵到灵山都难说。
但这话不能说。佛祖嘛,总得端着点,哪能承认自己算漏了一只小妖?
于是他轻轻咳嗽一声,打断了众人的议论:“既然天庭有意为难,那便让他们去查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全场,“传令下去,暂不催促进度。金蝉子……需得自己想明白。”
这话听着是放权,实则是甩锅。底下的菩萨罗汉们心里门儿清,纷纷点头“佛祖英明”,心里却都在嘀咕:等金蝉子想明白?怕是等到灵山的桃子烂在树上,他还在宝象国纠结“这刀是不是该出”呢。
而此时的天庭,正上演着另一出闹剧。
凌霄宝殿上,玉帝把手里的玉圭往龙椅扶手上一磕,差点没把那上好的和田玉磕出个豁口。“岂有此理!”他气得龙须都翘了起来,活像两撇炸开的胡子,“取经取到一半说停就停?他金蝉子把天庭当什么了?茶馆吗?想来就来想走就走?”
太白金星赶紧上前,手里的拂尘都快摇成了电风扇:“陛下息怒,息怒啊。金蝉子许是路上累了,歇两天就好了。”
“歇两天?”玉帝眼睛瞪得溜圆,“他歇这两天,三界气运都跟着晃了三晃!你知道下界的凡人怎么说吗?说‘西天取经是骗人的,连和尚都半途而废’!这要是传出去,天庭的脸面往哪儿搁?”
旁边的托塔李天王赶紧帮腔:“陛下说的是!依末将看,定是那只猴子又惹事了!上次在五行山压了五百年还没改性子,保不齐是他撺掇金蝉子偷懒的!”
“胡说!”哪吒踩着风火轮,在旁边转了个圈,“我大圣哥才不是那种人!他最想取到真经了,上次还跟我说‘取了经,就能回花果山天天吃桃子,谁也管不着’!”
“你个毛孩子懂什么!”李天王瞪了儿子一眼,“那猴子当年大闹天宫,眼里哪有规矩?依我看,干脆派天兵天将去把金蝉子绑回来,看他走不走!”
“不可不可!”太白金星又开始摇拂尘,“强扭的瓜不甜,哦不,强逼的经不灵。再说了,要是闹僵了,灵山那边又该说咱们‘干涉佛门事务’了,上次蟠桃会的账还没算清呢……”
一提蟠桃会,玉帝的气就不打一处来。那年孙悟空把蟠桃吃了个精光,还把太上老君的金丹当糖豆嚼,最后还是如来出面才压住。现在倒好,这猴子跟着金蝉子取经,居然敢半路停下?
“查!”玉帝一拍龙椅扶手,震得上面的夜明珠都跳了跳,“给朕查清楚,到底是谁让金蝉子停在宝象国的!是那猴子?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妖怪?查出来,朕扒了他的皮!”
这话喊得震天响,连殿外的天兵都吓得一哆嗦。可谁也没注意,玉帝说“妖怪”的时候,眼角悄悄瞥了一眼太上老君。
老君假装没看见,低头捋着他的白胡子,心里却跟明镜似的。他当然知道是谁搅黄了取经——不是猴子,也不是天庭,是那只叫阿灰的小妖。
宝象国那一刀,溅在唐僧袈裟上的血,根本不是普通的妖血。那血里裹着十世的怨气,像一根针,狠狠扎在了“天命”这张网上。现在这张网破了个小洞,要是不赶紧补上,迟早要变成大窟窿。
可这话他也不能说。老道嘛,总得装得高深莫测,哪能承认自己连一只小妖的命数都没算到?
于是他慢悠悠地开口:“陛下息怒。依老道看,不如先派土地神去宝象国看看动静。若是金蝉子真有难处,咱们再从长计议不迟。”
玉帝哼了一声,没说好也没说不好,算是默认了。
一时间,凌霄宝殿里又恢复了“祥和”的气氛——当然,是表面上的。托塔李天王还在跟哪吒小声吵“你大圣哥就是个惹祸精”,太白金星继续摇他的拂尘假装很忙,玉帝则盯着殿外的云彩,心里盘算着怎么让灵山也分担点责任。
而此时的宝象国,谁也不知道自己己经成了天庭和灵山的“背锅侠”。
唐僧的袈裟还挂在客栈的房梁上,那片血渍像朵暗红色的花,开得越来越鲜艳。悟空蹲在房顶上,手里把玩着金箍棒,时不时瞥一眼袈裟,嘴里嘀咕着“这血怎么洗不掉”。八戒在旁边啃着馒头,含糊不清地说“洗不掉就烧了呗,再让观音姐姐给件新的”,被悟空一脚踹到了地上。沙僧则默默蹲在角落,用布擦着他的降妖宝杖,好像那上面也沾了血。
没人知道,灵山的云彩还在皱着眉,天庭的龙椅还在因为玉帝的怒火微微发抖。更没人知道,那只叫阿灰的小妖,虽然己经死了,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,让“天命”这潭死水,泛起了连佛祖和玉帝都想不到的涟漪。
悟空突然跳起来,对着天空喊了一声:“管他天庭还是灵山,谁敢再来瞎搅和,俺老孙一棒敲碎他的脑壳!”
声音穿过宝象国的城墙,穿过层层云彩,好像真的传到了灵山和天庭。
灵山的如来轻轻叹了口气,闭上了眼睛。
天庭的玉帝打了个喷嚏,揉揉鼻子,骂道:“谁在骂朕?”
而那片裹着怨气的血渍,在唐僧的袈裟上,轻轻闪了一下,像是在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