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冥的阴气裹着忘川河的水汽，在如来魂体周围凝成薄薄的霜。业火在九瓣莲台禅座下跳动，将地藏王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念珠在他掌心转得极慢，每颗珠子都缠着淡灰色的怨气，却在触及“忍”字珠时微微一颤——那是第二章里被他换了位置的珠子，此刻正硌着掌心的老茧，像在提醒某种决心。
如来的魂体飘近一步，指尖浮起一缕极细的金光。光缕里裹着两重气息：一重带着灵山的烟火味，是他从崩塌的藏经阁里护住的最后一缕佛识；另一重泛着幽冥的温润，是地藏王方才渡给他的佛元。两重气息在阴气中缠绕，凝成一枚米粒大的光点，颤颤巍巍，却始终没灭。
“轮回是唯一的路。”如来的声音很轻，却让业火的噼啪声都低了几分，“鸿钧掌天庭与西方，那是他攥了千年的‘过去’与‘现在’，可人间不一样。”他抬手，金光在半空画出一道弧线，落在禅座旁展开的三界图上。
图是用陈年朱砂画的，边角己经磨出毛边。天庭的位置用金线绣了朵紫莲，紫气缭绕如华盖；西方标着“佛国”二字，旁边画着半燃的火焰；地府则用墨笔涂成浓黑，唯有中间那片被朱砂圈出的“人间”，边缘模糊，像一块没被雕琢的璞玉，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“变数”二字。
“这图是我五万年攒下的。”地藏王的指尖划过“人间”的轮廓，鸿钧要的是‘有序’的功德，可人间的信仰从来杂得很，今日拜菩萨，明日求山神，甚至信自己手中的锄头。这种‘乱’，恰恰能是你需要的。”
如来的目光落在“变数”二字上，金光与朱砂相触，竟泛起细碎的涟漪。他想起灵山雷音寺的匾额，“万佛朝宗”西个金字永远端端正正，连香火飘的方向都循着固定的轨迹——原来那种“齐整”，不过是方便鸿钧收割的枷锁。
“他掌过去与现在，我便夺未来。”如来的魂体微微发亮，“轮回之力能洗去记忆，却洗不掉魂体的本源。我这缕佛识裹着你的佛元，只要能挨过三轮冲刷，总有觉醒之日。”
地藏王捻念珠的手停了，业火突然窜高半寸，燎到他袈裟的下摆。那处本该有金线绣的莲花，此刻只剩磨破的布纹，露出里面陈旧的棉絮，像他五万年未曾言说的不甘。“转世不是易事。”他缓缓道，“鸿钧的法力遍布三界，轮回通道入口常年飘着紫霄宫的紫气，稍有异动，他便会察觉。而且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轮回通道里翻滚的漩涡：“你魂体里的佛性太纯，寻常母体承不住。需找个有‘善缘’却富贵的妇人——既要能容你的魂体扎根，又不能让你失去觉醒的机会。”
如来望着漩涡里晃动的人影，那些即将转世的魂魄带着人间的烟火气，有农夫的汗味，有书生的墨香，还有妇人衣襟上的药味。“你己有人选？”
地藏王点头，指尖在漩涡上轻轻一点，一道模糊的人影从无数魂魄中浮出来。那是个穿着华服母仪天下的妇人，眉宇间带着病容，魂体边缘却缠着一丝极淡的金光——那是善缘的痕迹。“大唐皇后，怀胎七月。三世积下的福德，刚好能与你的佛性相契。”
他的声音沉了沉：“只是她阳寿只剩一年，你降生之后不久，或许就是她……”
“因果轮回，本就如此。”如来打断他，魂体穿过业火的光晕，边缘泛起细碎的金芒，“她以半世阳寿换我一世安稳，来世必会得福报。”
地藏王不再多言，转身从禅座下取出一个青铜小匣。打开时，里面飘出一卷泛黄的布帛，展开后竟是幅更细致的人间图，上面用朱砂点了密密麻麻的红点。“这些是我五万年记下的‘变数’。”他指着长安城外寺庙，你若想要觉醒，或许就要多去那里寻找机缘，或许能想起到人间的根由。”
布帛上的朱砂还带着淡淡的灵气，显然是用佛元浸染过的。如来将布帛化作一道微光，融入魂体深处，与那缕佛识靠在一起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地藏王掌心泛起柔和的金光，那光比之前更凝练，边缘缠着几缕幽冥的阴气，像裹了层薄冰，“这是我最后的佛元，能在你魂体外铸一层‘隔尘膜’。”他将金光按在如来魂体上，一层淡金色的薄膜缓缓成形。
如来感受着那层薄膜带来的安稳，魂体里的佛识似乎也安静了许多。他想起灵山的琉璃瓦在火中炸裂的模样，想起紫霄宫的紫气像蛇一样缠上金身的寒意，忽然觉得这层脆弱的膜，比那些通天的宝物更可靠。
地藏王走到轮回通道旁，漩涡里的人影己渐渐清晰，能听见里面传来人间的声响：婴儿的啼哭，车马驶过石板路的“哒哒”声，还有妇人哄孩子时哼的小调。“通道己备好，趁着今夜紫霄宫的紫气最弱……”
“等等。”如来忽然开口，魂体转向望乡台的方向。那里的老妇残魂还在对着人间哭，哭声里带着对儿子的牵挂。
“若我成功，必会回来助你。”如来的声音很轻，却让地藏王转动念珠的手顿了顿。
地藏王抬头，业火映在他眼底，像两簇重新燃起的火焰。“地狱不空，誓不成佛？”他忽然笑了，笑声里带着五万年未有的轻松，“若天道不公，这佛，不成也罢。”
如来的魂体飘向漩涡，幽冥的阴气在这里变得稀薄，里面飘来的药香与奶香越来越浓，像一双温柔的手在牵引。他最后看了一眼地藏王，禅座下的业火己变得明亮，九瓣莲台的边缘，隐隐透出第十瓣的轮廓。
“去吧。”地藏王抬手，漩涡中心裂开一道缝隙，里面的光亮得晃眼，“顺着这气息走，莫回头。”
如来的魂体没入缝隙的瞬间，轮回之力如潮水般涌来，带着洗尽一切的霸道。他下意识收紧魂体，将佛识与布帛紧紧护在核心，隔尘膜发出细微的嗡鸣，稳稳挡住了第一波冲刷。
幽冥的黑雾被刺眼的光亮取代，耳边的风声变成了华贵妇人的呻吟，还有宫中稳婆压低的急语：“皇后再加把劲……”温暖的力量包裹着他，带着淡淡的药香，那是母体的气息，柔软又安稳。
地藏王望着缝隙缓缓闭合，指尖在念珠上轻轻一捻，那颗“忍”字珠悄无声息地碎了。望乡台下的哭声也停了，众多残魂正望着人间的方向，脸上带着释然。
业火突然“腾”地窜高，将三界图上的“人间”照得亮如白昼。地藏王抬手一挥，十八层地狱的方向传来细微的震动，那些被度化的恶鬼残魂顺着轮回通道的缝隙飘向人间——他们或许成不了助力，却能搅乱鸿钧的视线。
忘川河的水流声变得轻快，奈何桥的断栏处，新的魂魄正小心翼翼地走过。地藏王望着人间的方向，念珠转得越来越快，每颗珠子上的怨气都在消散，九瓣莲台的第十瓣，正一点点舒展。
而人间的长安城城，皇宫的产房里，稳婆的声音带着惊喜炸开：“生了！是个皇子！”
婴儿的啼哭划破夜空，响亮又懵懂，哭声里藏着一丝极淡的金光，像谁在人间埋下的一颗种子。
没人知道，这孩子清澈的眼眸深处，藏着一缕来自灵山的佛识，和一卷画满变数的布帛。
人间的路，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