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川河的阴气裹着水汽扑来，如来的魂体微微一颤。他扶着奈何桥的断栏站稳，神魂里的虚弱感像潮水般涨落——这不是寻常的灵力损耗，更像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啃噬根基，多年来时隐时现，首到灵山崩塌才彻底暴露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业火跳动的光影里，地藏王的禅座泛着淡金。他手中的念珠转得极慢，每颗珠子都缠着灰蒙蒙的怨气，见如来飘近，转动念珠的手顿了顿，眉心的朱砂痣在火光中明明灭灭。
“你的魂体……”地藏王刚开口，就被如来抬手止住。
“我体内的灵力，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流失。”如来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，“五百年前东土大旱，我率弟子布下甘霖阵，救了数十万生民，那时该有的功德，只到了三成；三百年前闭关冲击境界，丹田灵力突然溃散，事后查不出任何心魔痕迹。起初只当是修行障壁，首到今日灵山变故，才惊觉这损耗从未停过。”
地藏王捏念珠的手指紧了紧，珠子上的怨气突然躁动起来。“修行路上，灵力时有起伏，功德流转也有天道定数……”
“定数不会让莲台枯萎。”如来打断他，指尖浮起一缕微光，光缕里隐约可见细密的裂痕，“你看这佛光，像是自然损耗的样子吗？更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抽走，只留下空壳。”他抬眼看向地藏王，“你在幽冥五万年，度化的恶鬼何止千万，按说早该证得佛位，为何莲台始终停在九瓣，连一丝晋升的迹象都没有？”
这话像块石头投进业火，地藏王的呼吸猛地一滞。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莲台，花瓣边缘的金光确实比百年前暗淡了许多，底部甚至渗出淡淡的灰气——以往只当是幽冥阴气侵蚀，此刻被如来点破，那灰气竟像是功德虚耗的痕迹。
“我每次度化大恶，都有功德金光入体……”地藏王的声音有些发涩，指尖无意识地着念珠，“只是……总差那么一点。”
“差的那一点，去了哪里？”如来追问，“你度化恶鬼时，戾气散后生出的善功，本应让你莲台生第十瓣。可现在，这九瓣莲台的根须，怕是早己空了。”
地藏王猛地抬头，眼中闪过一丝震惊。他想起每次度化大恶，地府上空总会掠过一道极淡的紫气，快得像错觉。那时只当是紫霄宫的气运流转，此刻才后知后觉——紫气掠过时，业火总会莫名躁动，像是在抗拒什么。
“你是说……”地藏王的喉结动了动，“有谁能……”
“能不动声色取走你我功德的，三界之内屈指可数。”如来的声音压得更低，魂体因情绪波动而微微发颤，“西方教的佛光、你度化的善功、天庭仙官的香火……这些本应各自流转的力量，似乎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。”
他看向地藏王，目光里带着探询：“你还记得刚立‘地狱不空，誓不成佛’之愿时，紫霄宫传来的话吗？‘慢慢积攒，不可急功近利’。如今想来，那更像一道枷锁，让你我心甘情愿守着这份‘积攒’，却从没想过，攒下的东西究竟归了谁。”
地藏王的念珠“啪”地撞在一起。业火突然窜高半尺，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。五万年了，他守着幽冥，看着一个个恶鬼放下屠刀，以为离“地狱不空”的目标越来越近，此刻才惊觉，自己或许只是在替别人收割善功的农夫。
“可……”他张了张嘴，想说“道祖怎会如此”，却被如来眼中的清明堵了回去。
如来没有接话，只是望着望乡台上飘荡的残魂。那里有个老妇正对着人间的方向哭，哭声里混着对佛的祈愿，卑微又执着。他忽然想起灵山那些被香火熏得发亮的佛像，原来众生的信仰，未必都能滋养佛陀。
“我不敢妄断是谁，但这背后一定有双眼睛，盯着你我，盯着三界所有能积攒力量的地方。”如来的声音平静下来，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，“我现在魂体虚弱，三界之大，唯有地府能暂时避开窥探。你信我一次，或是……想想自己这五万年，究竟离成佛，近了多少。”
地藏王沉默了。业火在他脚下翻涌，映得莲台底部的灰气越来越浓。他捏着念珠的手慢慢松开，珠子滚落掌心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。五万年的疑问像种子，终于在这一刻破土而出——那些消失的功德，那些停滞的境界，那些恰到好处的“提点”，或许真的指向一个不敢想象的答案。
忘川河的水流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，望乡台的哭嚎也变得遥远。幽冥深处，只有业火的噼啪声，和两颗渐渐靠拢的、怀疑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