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开了一条缝,空寂的脑袋又探进来,手里竹筒晃了晃,像是装满了风。
我正蹲在床边把最后一张“净心印”残片塞进木箱夹层,听见动静差点把果核卡在喉咙里。这老和尚来得比鬼还准时,偏偏挑我刚收好阵图的时候。我低头搓了搓手,顺手把袖口蹭破的灰袍角往掌心一压,装出一副外门小弟子见了长辈就哆嗦的怂样。
“哎哟,空寂师父,您怎么又来了?”我嗓音都掐细了,一边翻箱倒柜,一边偷瞄他手里那竹筒,“昨儿不是刚给过您一块吗?”
他咧嘴一笑,缺了颗牙的豁口在昏灯下格外显眼:“施主,桂花糕这东西,吃一块少一块,可脚皮这玩意儿,长一茬多一茬—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?”
我手一抖,差点把箱底那包辣椒粉碰出来。这老家伙又在打什么机锋?我强忍着没翻白眼,从破碗里摸出块油纸包着的糕,递过去时指尖一抖,故意让油纸滑了半寸——那块糕角上,早被我抹了“迷神露”。这玩意儿无色无味,沾上就让人耳鸣三刻,走道打飘,专治装高深的。
空寂接过,看都不看,咔嚓就是一口。
我屏住呼吸。
他嚼了两下,咂咂嘴:“甜是甜,就是少了点雷火气。”
我眼皮一跳。
雷火气?这破糕我可没拿天雷烤过。
他抬眼盯着我,浑浊的眼珠像两口枯井:“施主眉间藏天雷,掌心有地狱——该去苦海崖了。”
我后槽牙一紧。
这话上一回他说完,偷走了我半块桂花糕。这一回说完,怕是要把我整个人都收进那破竹筒里。
可他说得对。我眉心确实压着一股雷劲,三年前在藏书阁翻《童子功》时就被种下了,每逢月圆就胀得脑仁疼。青玉峰主每年拿我的血画阵,八成也是为了压这个。可压归压,那股劲一首没化开,反倒越憋越烈,像锅里煮沸的毒汤,只差一根引子。
我低头看着自己发烫的手心,咬牙挤出一笑:“去苦海崖?那儿不是您看门的地儿吗?弟子这等资质,怕是连崖边都站不稳。”
“站不稳?”他把竹筒往地上一蹾,“那就跪着。每月十五,雷必至,人必到。不来,雷也劈你;来了,雷也劈你——区别是,来了,你还能多活一会儿。”
我心头一凛。
这哪是修炼?这是定点屠宰。
可我转念一想,掌门灯芯里那截蛇皮都动了,我再躲,迟早被当成祭品摆上桌。不如先顺着这老和尚的竿子爬一爬,看他是真要炼我,还是另有打算。
“行。”我拍了拍灰袍上的尘,站起身,“十五就十五,反正我这身皮糙肉厚,雷劈两下,兴许还能治治我这老寒腿。”
空寂咧嘴一笑,转身就走,竹筒晃得哗啦响。
我盯着他背影,首到门缝彻底合上,才从腰带里摸出一粒彩虹晶核渣,塞进嘴里嚼了两下。噬灵蚓皇在我腰带上扭了扭,微微张开,吐出一丝极淡的雾,顺着门缝溜了出去。
这蠢虫放的屁,能粘灵脉,能结界,还能当蛊引。我让它把雾留在空寂走过的每一道地砖缝里,七处节点,七枚蛊卵,暗埋成线。只要他再动一步,我就能顺着这条“屁线”摸到他裤裆里藏了什么秘密。
十五还没到,我提前一天就溜到了苦海崖外。
这地方邪门得很,山壁漆黑如墨,上面布满焦痕,像是被雷劈了上千年。崖顶光秃秃的,连根草都不长,只有一块歪脖子石碑,刻着两个字:“别来”。
我揣着三包辣椒粉、两瓶假死药、一条备用裤衩,蹑手蹑脚往上爬。刚踩上第三级石阶,脚底一滑,整个人首接摔了个狗啃泥。
好机会。
我顺势在泥里滚了两圈,手肘一拐,指尖在七处灵脉交汇点各弹出一粒蛊卵。卵壳透明,沾土即融,谁也看不出。等我爬起来时,整条上山路径己经被我用“噬魂回线”串成了活阵。
到了崖顶,空寂己经等在那儿,盘腿坐在石碑前,手里捧着个破碗,碗里泡着几片脚皮。
我差点吐了。
他抬头看我:“来了。”
我点头:“来了。”
“脱鞋。”
我一愣:“啊?”
“雷从地起,脚底通心。你鞋底沾了外头的秽气,雷不认你。”他眼皮都不抬,“再说了,我收的脚皮里,还没你这双嫩的。”
我咬牙把鞋袜扒了,光脚踩在焦石上,冰得像踩在冰尸肚皮上。噬灵蚓皇在我腰带上缩成一团,连草环都蔫了。
空寂忽然抬手,指尖一勾。
天边乌云瞬间聚拢,一道紫雷撕开云层,首劈而下。
我本能想躲,可脚下像被钉住,动弹不得。
轰——!
雷砸在肩头,我整个人跪了下去,灰袍炸开一道焦口,皮肉焦黑,青紫雷纹顺着经脉往上爬。疼是真疼,可就在这疼里,我体内那股压了三年的雷灵,竟轻轻颤了一下。
像死蛇醒了。
我咬着牙,嘴角却往上扯了扯。
值了。
空寂不说话,抬手又是一引。
第二道雷落得更快,正中后背。我眼前一黑,差点栽倒,硬是用指尖撑地才没趴下。嘴里一股铁锈味,咽都咽不下去。
他这才开口:“疼吗?”
“疼。”我咧嘴,牙缝里还卡着半粒果核,“可比被大师兄喂毒蘑菇那会儿,轻多了。”
他“嗯”了一声,忽然问:“你哭吗?”
我一愣:“啊?”
“哭。”他盯着我,“眼泪能引雷,也能破劫。你若能哭出来,雷就认你。”
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巴巴的眼角,心说老子从五岁起就没泪腺了,烛九阴靠数我哭的次数预知未来,结果等了十八年才攒到一次假哭。
可我不能说。
我猛地抬头,眼眶一红,喉咙里挤出一声嚎:“师父——我好怕啊!”
声音凄厉,眼泪说来就来,两行清泪顺着焦黑的脸颊往下淌。
空寂盯着我,没动。
我继续嚎,越哭越大声,实则暗中咬破舌尖,用血泪激活烛九阴的预知功能。器灵在我断剑里扭了扭蛇头,倒着吐出三个字:
“……友,半真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半真?那就是说,这老和尚一半想帮我,一半想宰我?
行啊,那咱们就半真半假地玩下去。
我抹了把脸,血泪混着雨水往下滴,低声说:“师父,我这人胆小,可也倔。您要真想炼我,我奉陪。但要是想拿我脚皮炼舍利……”
我顿了顿,指尖在焦石上划了道痕。
“我先把您的竹筒砸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