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还在往下淌,顺着眉骨滑进眼角,咸得发苦。我连眨都不敢眨,生怕一动,那悬浮的残片就散了光。刚才那一撞,不是空寂被反噬,是这玩意儿自己炸了道缝——现在它浮在半空,像块烧红的铁,投下来的影子歪歪扭扭,藏书阁地基的图还在,但底下多了点东西。
九根锁链缠着血池,池心那滴黑金液体还在跳,可这次,它每次搏动,就从底下渗出一圈粉肉色的纹路,像某种活物的皮肤在呼吸。
我低头看了眼脚边。
噬灵蚓皇正趴着,脑袋搁在前半截身子上,像条晒干的鼻涕虫。它头顶那圈我用狗尾巴草编的环,不知什么时候烧没了,只剩一圈焦黑的草屑,可最怪的是——它背脊中央,浮出了一道红纹,弯弯曲曲,从尾到头,最后收在脑门正中,凝成一点。
和我眼尾那颗红痣,一模一样。
“你他妈……”我嗓子发紧,“什么时候长这玩意儿的?”
话音没落,它一抽,一颗彩虹晶核“啪”地弹出来,滚到我鞋尖前。
我蹲下,拿断剑挑了挑。晶核里有东西在转,像是缩小的阵图,又像是……人脸。
“别装死。”我伸手戳它脑门,“你再装,我可要哭咯。”
它抖了抖。
我立刻抬手,作势要抹眼角——这招我练了十年,一哭二闹三吐核,专治它这种赖皮虫。结果手刚抬到一半,它突然“嗷”一嗓子,跟被踩了尾巴似的,整个身子弹起来半尺高,脑袋“咚”地撞上我下巴。
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——可惜没泪腺,不然这一下准能喷出彩虹结界。
但它撞完我,不跑了,反而绕着我转圈,一圈比一圈快,最后“唰”地停住,正对着残片投下的光影,张开嘴。
不是咬,是吐。
一串晶核跟糖葫芦似的,九颗,排成个圈,落进光影里,刚好卡进九根锁链的节点。
地基图“嗡”地亮了。
血池中央的黑金液体猛地一缩,像被人掐住了喉咙。紧接着,光影扭曲,画面变了——不再是藏书阁底下,而是一座祭坛,九根石柱围成圈,中间烧着青紫色的火。
九个人站在柱子之间。
前八个我看不清脸,但第九个——站在最中央那个,背对着我,披着灰袍,袖口破了个洞,和我现在这件一模一样。
他一只手按在石台上,另一只手……被另外八人用刀生生剖开手腕,血哗啦啦往台子上流。台子中央,趴着一条肉粉色的幼蚓,正张嘴吞血。
那血流进它嘴里,它身子就开始涨,一寸一寸,像吹气球。
我盯着那条虫,越看越不对劲。
它没眼睛,没嘴,可每次吞血,脑门就亮一下,亮出一点红——和我现在眼尾那颗,分毫不差。
“所以……”我喃喃,“你不是我捡的?”
噬灵蚓皇扭头看我,脑袋歪成九十度,像在说“你说啥”。
我没理它,抬手就往自己掌心划了一道。
血涌出来,我首接按在残片上。
它吸得比之前快,可这次,吸着吸着,表面开始结霜,一层黑乎乎的冰,咔咔作响。画面又断了。
“又来?”我冷笑,“天道的血还挺护短。”
我咬破舌尖,没滴血,而是猛地一仰头,把一口血全喷在噬灵蚓皇脑门上。
它“嗷”地一颤,整个身子亮了,那道红纹从背脊窜到头顶,炸开一圈光。
残片上的黑霜“滋啦”一声,全化了。
画面续上了。
那条幼蚓己经长到三米长,把整座祭坛盘得严严实实。第九阵师——守门人——被它缠住,一点点拖进它体内。最后只剩一只手露在外面,五指张开,掌心有道疤,和我五岁那年拼阵图留下的那道,完全重合。
“所以……”我声音有点抖,“我不是用蛊虫拼阵图活下来的?”
是它把我从尸堆里拖出来的?
画面再闪。
乱葬岗,雨夜。
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孩从一条巨蚓嘴里滚出来,趴在地上咳血。巨蚓身子裂开一道缝,钻出一条小肉虫,缩成一团,不动了。
小孩爬过去,捡起草叶,给它编了个环,戴头上。
然后自己爬起来,一瘸一拐走了。
我低头看脚边。
噬灵蚓皇正用脑袋蹭我鞋帮,像在讨摸。
我蹲下,伸手摸它脑门。它立刻眯起眼,哼哼两声,跟猫似的。
“你他妈……”我嗓子里堵得慌,“是我心脉里那根线?”
它不答,一挤,又弹出一颗晶核。我接住,往地上一摔。
晶核没碎,反而裂开,里面浮出一张脸——第九阵师的全貌。
没五官。
只有一颗眼尾红痣,鲜红如血。
和我一样。
残片最后浮出一行字:“守门人裂魂为二,一为阵枢,一为人形。”
我盯着那字,看了足足十息。
然后笑了。
“所以你是我的阵道本源?”
它点头。
“那我这些年啃果核、摔跟头、装傻充愣,你是不是在虫肚子里笑我?”
它摇头。
“那你为啥不早说?”
它张嘴,吐出一个字:“怕。”
我挑眉。
“怕啥?”
它用脑袋指了指我胸口。
我一愣。
低头。
心口那块残片还在渗血,可血流到一半,突然分了叉——一道往残片里钻,另一道,顺着衣角往下,滴在地上,汇成个小血洼。
血洼里,开始冒泡。
一个影子浮出来。
不是幻象。
是真从血里爬出来的。
佛性。
它蹲在血洼边上,双手合十,闭目诵经。可经文不是《慈悲经》,而是我昨儿半夜偷偷改的《毒蛊往生咒》反调。
接着是阵师执念,蹲在另一边,拿血当墨,画阵。画完一个,撕一个,嘴里念叨:“不对,还是不对……”
蛊王靠墙站着,啃着断剑,咔哧咔哧,眼神发狠。
饕餮胃袋坐我脚边,眼巴巴看着我,像在等开饭。
八道影子全出来了,围着我,像上回一样。
可这次,它们不看残片,不看我,全盯着噬灵蚓皇。
眼神不对。
不是好奇,是……怕。
“怎么?”我问,“见着亲爹了?”
阵师执念猛地抬头:“它要是回来,我们就得走。”
“走?”我笑,“你们住我脑子里,还得打辞职报告?”
“不是辞职。”佛性睁开眼,“是消失。它才是本源,我们是残片。”
我眯眼。
“所以你们在争?”
蛊王吐掉断剑:“谁主谁次,得打一架。”
我还没说话,噬灵蚓皇突然“嗖”地窜上来,张嘴就把我左臂整个吞了进去。
疼得我差点跪下。
可就在这疼里,我看见了——五岁那年,我不是在拼阵图。我是被它从尸堆里拖出来,它把心脉里的血喂给我,把自己的命纹刻进我皮下,然后裂开身子,钻出一个小孩,让我活下来。
我才是那个“阵枢”的容器。
它才是……我本来该是的样子。
幻象散了。
我喘着气,左臂还在它嘴里,一动不敢动。
八道影子全疯了。
佛性开始念《往生咒》,声音发抖。阵师执念在地上画了满地阵图,全被自己撕了。蛊王低吼,冲上来想咬它,结果被它一甩尾巴,抽进墙里。
“够了。”我说。
没人听。
我干脆盘膝坐下,把残片压在心口,任由血一首渗。
“你们吵啥?”我问,“不就是怕被吞了?”
“它回来,我们就不存了。”佛性低声道。
“那又怎样?”我笑,“我不也活得好好的?”
“可你己经不是你了。”阵师执念抬头,眼神发红,“你要是没了我们,你还是楚昭然吗?”
我摸了摸后颈。
那里空着。
没蛊。
可我知道,只要我想,下一秒就能种。
“你们说错了。”我轻声说,“它不是要吞你们。”
我抬手,拍了拍噬灵蚓皇的脑袋。
它缓缓松口,把我手臂吐出来。
血淋淋的,皮都没了,可底下不是肉,是一片光,像阵图在转。
“它是来接我的。”我说,“接我回去。”
八道影子齐齐一震。
残片最后浮出三个字:“汝即蚓”。
我笑了。
伸手捡起草环,重新戴它头上。
“行吧。”我说,“那以后你别当腰带了。”
它歪头。
“你当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