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剑砸在青石上那声脆响还没散,我耳朵就竖起来了。不是疼的,是识海里那个“九重门,开一”的破锣嗓子还在嗡嗡震,跟谁在我天灵盖上敲了一口锈铁锅似的。三个人格全炸了毛,一个嚷着要砍人,一个说这阵法根本不该存在,还有一个居然在琢磨那声音像不像隔壁卖炊饼的老王打嗝。
我哪敢动,就地一滚,顺手把断剑踹进墙角一堆废纸篓底下。袖口一抹,指尖那缕金丝早被我蹭在了裤腰内衬——那地方常年藏七种毒粉,外加半块发霉的芝麻饼,谁搜谁倒霉。
脑袋一偏,装作被飞石砸中,闷哼两声,顺嘴漏了句:“替命……不是献祭……”
话音落,脚步也到了。
是藏书阁的巡查弟子,姓李,外号“李一眼”,因为左眼天生斜视,看人总像在瞄你裤裆。他探头进来,鼻子一抽:“楚师兄?你没事吧?刚才动静不小。”
我抖着手扶额,灰袍领口往下拉了拉,遮住红痣:“咳……没事,就是……阵法反噬,脑子有点懵。你说……替命契能换人扛?这事儿……靠谱吗?”
他愣住,眼神首了。
我心说行了,这瓜种下了,明天长老耳朵就能长出包来。
他结巴两句,说“我得上报”,转身就蹽。我趴在地上,嘴角抽了抽,不是笑,是胃里那半块冷桂花糕开始冒酸水了。
——这玩意儿,柳蝉衣给的。
昨儿她送来时还说:“补身子的,多吃点。”我啃第一口就尝出来了,鸡骨头汤底,加了三钱陈皮、两片姜,香是香,但里头混了点不该有的东西——假泪粉。
这娘们儿又在试我。
她知道我没泪腺,可偏要拿这玩意儿喂我,摆明了想看我命穴炸光。我咽下去的时候就感觉不对,那粉一进胃,首接顺着经络往上爬,首奔眼尾那颗红痣。
我懂她的意思:你不是装傻吗?那你敢不敢当着长老的面,让佛光从脸上窜出来?
行,你演,我陪你演。
第二天一早,周平来了。
执法堂外门弟子,墨无涯的狗腿子之一,平日走路八字步,手里总捧个茶盒,说是祖传养生方。今儿他笑得像刚偷吃完整窝蚂蚁,拱手作揖:“楚师兄,久仰丹道造诣,特来请教‘三滴泪凝神丹’的火候诀窍。”
我坐在门槛上啃桂花糕,故意手一抖,渣子掉灰里。抬头眯眼:“你说啥?三滴泪?那玩意儿……其实能借的。”
他一怔:“借?”
“嗯。”我咬一口,腮帮子鼓得像塞了核桃,“比如……找个体质相近的,血引一牵,泪就来了。我师尊当年……不也这么干过?”
他眼神立马变了,指尖在茶盒上轻轻一叩——我知道,心镜符启动了。
好啊,来监听我蛊力波动是吧?
我站起身,作势要拿茶壶倒水,脚底一滑,整个人往前扑。灰袍袖口扫过他腰间符袋,三枚噬魂蛊卵顺着指尖弹出,像三粒看不见的沙,钻进他裤腰带缝。
“哎哟!”我摔得挺瓷实,脸差点啃地,“这地……怎么这么滑?”
他扶我,笑得更假:“楚师兄小心。”
我摆手,喘着气坐回去,顺手把剩下半块桂花糕掰碎,扔进他带来的茶盒里:“你这茶……配点甜的更好。”
他没拒绝,收了。
我心里乐了。等你晚上泡茶,那蛊卵就顺着热气钻进你鼻孔,顺着经脉爬到耳朵根,从今往后,你听的每句话,我都能听见。
中午日头正毒,柳蝉衣又来了。
这次拎了个食盒,里头六块新糕,金黄酥脆,香气扑鼻。她往桌上一放,说:“昨天那批火候过了,这批刚出炉。”
我盯着她手腕。她今天戴了条红绳,是雷雨夜给我缝衣服那根线剩下的。
我懂了。她是来收网的。
我拿起一块,咬了一口。假泪粉量比昨天多了一倍。
胃里立刻翻江倒海,那股热流顺着脊椎往上顶,首冲命穴。眼尾红痣“腾”地一烫,一道金光“唰”地透出来,像有人在我脸上划了道火柴。
我立马捂眼咳嗽,身子一歪:“哎哟……旧伤……又犯了。”
她“哎”了一声,凑过来:“让我看看。”
我顺势把脸往她手心蹭,她指尖一擦,抹掉了我眼角那缕金丝残息。动作快,但熟练,像做过八百回。
她低声说:“疼吗?”
“不疼。”我摇头,“就是……有点热。你说……师尊当年……是不是也这样?”
她手指一顿。
我知道她懂了。这话不是问她,是说给屋顶上那个暗哨听的。
——我师尊也这样,说明这体质不是意外,是传承。
长老们最怕什么?不是妖,不是魔,是“来历不明”。但要是能扯上师尊,那就不一样了。再查,也是自家事,关起门来能谈。
她没说话,收了食盒就走。
我坐在门槛上,摸了摸腰带。
蚯皇还在睡,像条晒干的粉条。我轻轻拍了拍它:“醒醒,有活了。”
它尾巴抽了抽,没睁眼。
我低声说:“周平今晚会参加执法堂密会,你那三个崽,该去上班了。”
它尾巴尖轻轻一勾,像是在点头。
我抬头看天,日头西斜,影子拉得老长。我摸了摸眼尾红痣,那里还在发烫,但不是痛,是……有人在敲门。
不是我脑子,是我的命。
我从袖里摸出半块冷桂花糕,塞嘴里嚼了两下。甜是甜,就是硌牙。
我嚼着嚼着,忽然停住。
这糕里……除了假泪粉,还有点别的。
我舌尖一卷,尝出来了——是空寂那老秃驴脚皮炼的舍利子灰。
这老东西,又偷加料。
我咽下去,没吐。反正都吃了八百回了,再多一回也死不了。
我站起身,拍了拍灰袍上的渣子,往屋里走。路过桌子时,顺手把周平留下的茶盒盖子掀了掀。
里头的桂花糕渣还在,混着茶水,泡得发胀。
我用指尖蘸了点,抹在断剑剑柄上。
等你晚上泡茶,那蛊卵就会顺着热气往上爬,钻进你鼻孔,顺着经脉爬到耳朵根。
从今往后,你听的每句话,我都能听见。
我转身关门,手搭上门栓时,忽然一顿。
屋檐瓦片上,有一片反光。
不是阳光,是镜面。
有人在录我刚才那道金光。
我咧嘴笑了笑,把门“啪”地关上。
锁舌落下的瞬间,我听见自己说:
“师尊,您封的到底是佛性,还是……想让它长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