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还悬在半空,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滴,一滴、两滴,砸在阵基上像烧红的铁屑落进油锅,滋啦一声,紫光炸开半尺高。
我眼皮都没抬。
这血不是随便流的。青玉峰主每年拿我放血画阵,早把佛劫气炼进了骨头缝里。现在这阵子照命格?好啊,那就照个大的。
烛九阴在我断剑里咕哝了一句倒话:“真命假格,心火自灼。”
我咽了口血,把泣露混进去,喉咙一滚,全吞了。
肚子里那股子烧心的劲儿立马压下去半分。
识海里九道影子还在撞墙,腹黑的面具裂了条缝,护短的拳头卡在墙里拔不出来,吃货倒是悠哉,蹲在角落啃我上个月偷来的鸡骨头——那根我明明嚼碎了咽下去的。
我闭眼。
阵光猛地一抖,紫得发邪的光开始往地底钻,灵审堂的地砖一块块裂开,裂缝里往外冒黑烟,像是谁在下面烧纸钱。
执法弟子全慌了,有人喊:“邪祟入体!”
有人拔剑:“快镇压!”
还有人哆嗦着念清心咒,念到一半舌头打结,喷出一口黑血。
墨无涯站在三步外,判官笔刚要点下来,笔尖那圈佛经符文“啪”地碎了,像干掉的墙皮,簌簌往下掉。
他愣了半秒。
我知道他在想啥——合欢宗叛徒,最怕沾佛气。他那张笑脸面具能笑出十五度弧度,可现在嘴角抽了一下,像是被谁拿针扎了腮帮子。
他收笔,后退半步,声音冷得像冰窖里捞出来的铁块:“此子血脉有异,非寻常审讯可定。”
我趴在地上,喘气,肩膀一耸一耸,看着像快断气了。
其实胃袋正把反噬的热劲儿一口口吞下去。
这玩意儿叫饕餮胃,吃啥都能化,疼也能吃。
我五岁被毒寡妇咬醒的天赋,不是白给的。
噬灵蚓皇在我腰上扭了两下,头顶草环歪得像被狗啃过。
它没再哭,但尾巴尖一首在抖,像闻到了什么不该闻的味儿。
我知道它在怕啥。
佛劫血一出,天地都得打个哆嗦。
它虽说是吞了剑灵进化成的九头兽,可骨子里还是条蚯蚓,怕雷怕火怕尖叫,更怕这种从根子上冒出来的“天道味儿”。
我轻轻拍它:“再忍忍,快熬出头了。”
话是这么说,可我自己都快绷不住了。
十指残伤开始发烫,那是灭魂钉留下的坑,墨无涯的杰作。
现在佛血一激,旧伤像被辣椒粉搓过,疼得我想把指甲全抠进地里。
偏殿那边,三位长老退了进去。
门一关,声音就压低了。
“宁杀错不放纵。”一个声音冷得像霜打的菜,“此子血带佛劫气,必是妖孽转世。”
“未必。”另一个反驳,“执法堂拿他开刀,是不是太急了些?藏书阁那事,证据链全在墨无涯手里,谁保准不是栽赃?”
第三个人一首没吭声。
前头俩人吵得脸红脖子粗,他就在那儿坐着,手指轻轻敲桌面,一下,一下,像在数心跳。
外头雷都没打,偏殿屋檐下那只铜铃却“叮”了一声。
扫地僧空寂晃晃悠悠路过,手里拎着个破布袋,路过门口时,往里头瞅了一眼,丢下一句:“眉间藏天雷,掌心有地狱。”
说完顺手把案上那块桂花糕揣进怀里,脚底抹油就溜了。
殿内三人全静了。
沉默的那个长老猛地抬头,眼神像刀子:“若他真是佛劫应劫者转世……我们审的,是人,还是天?”
空气一下子冻住了。
没人接话。
第一个长老脸色变了,第二个低头盯着自己手心,像是突然发现掌纹不对劲了。
第三人缓缓闭眼,手指停在桌面上,不再敲了。
偏殿门缝里漏出的光,照在我脸上,半边亮半边黑。
我还在喘,灰袍破洞里钻出一缕风,凉飕飕地贴着背脊爬。
肩上的伤渗血,血流到指尖,一滴,一滴,落在阵基裂痕上。
那紫光本来乱窜,现在却像被什么吸住了,慢慢往血迹里缩。
墨无涯站在原地,没再往前。
他判官笔收在袖里,嘴角那笑还没完全撤下去,但眼神己经不对了。
他在等。
等长老们出来,等一个能继续往下压的台阶。
可台阶没了。
他自己都开始怀疑——这血,真是邪祟?
佛劫血不是谁都能冒充的。
那是天道残魂沾过的东西,沾上就洗不掉。
他当年从合欢宗叛逃,就是因为体内封印了一缕佛劫气,差点被活活烧死。
现在这小子流出来的血,味道一模一样。
他袖子里的手,悄悄捏了张符。
辣椒粉符。
他贴身带着,防的就是这种佛气反噬。
可现在,他没敢用。
当着这么多长老的面,执法堂首座自己先祭出避佛符?
传出去,他还能不能在玄穹界混了?
我趴在地上,眼皮耷拉着,眼角余光扫到他袖口鼓了一下。
心里乐了。
老墨啊老墨,你也有今天。
噬灵蚓皇突然扭了下身子,尾巴扫过我手腕。
我察觉不对,低头看它。
它没睁眼,但体表那层彩虹晶光,正一明一暗地闪,像在打摩斯密码。
我懂了。
它在预警。
不是冲我,是冲那阵光。
紫气己经缩回阵心,可底座裂缝里,还有一点极淡的灰雾在绕圈。
那是我的“伪命格”——用泣露混佛血,造出来的西不像东西。
既不像人,也不像妖,更不像鬼。
它不破相,不显形,就悬在那儿,像口没盖的井,谁往下看谁晕。
墨无涯盯着那雾,眼神变了。
他忽然开口,声音低:“楚昭然。”
我装没听见,继续喘。
他又叫一声:“楚昭然。”
这回带了点真气,震得我耳膜嗡嗡响。
我慢吞吞抬头,一脸懵:“首……首座?我……我快不行了……”
他盯着我,半晌,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你到底是谁?”
我没答。
我答不了。
我要是说了,说我其实是九品阵师兼蛊王毒医三绝天才,说我五岁在乱葬岗用蛊虫拼阵图活下来,说我十年假死三十七八次,说青玉峰主拿我血镇天道——
我现在就不是趴着了,是被人钉在雷池底下晒干。
所以我只是抖着手,指了指自己胸口:“我……我只是个外门弟子……小十七……您……您不是知道吗……”
他眼神一沉。
他知道我在装。
可他拿不准。
血是真的,伤是真的,反噬也是真的。
唯一假的,可能就是我这张脸——
太怂了。
怂得不像活了二十年的人,像活了两百年的老油条。
偏殿门开了。
三位长老走出来,脸色各不一样。
领头的那个板着脸,第二个眼神飘忽,第三个……看我的眼神,像是在看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他们站定。
没人说话。
墨无涯上前一步:“诸位长老,此子血脉异常,但罪证未明,是否……暂押执法堂,待进一步查验?”
沉默长老忽然开口:“执法堂验过多少‘血脉异常’的人?最后几个,是不是都死在了‘查验’途中?”
墨无涯嘴角一抽。
他知道这话什么意思。
三年前,丹霞峰那个天才阵师,也是“血脉异常”,押进执法堂,七天后尸骨无存,只留下一句“自燃而亡”。
领头长老皱眉:“那你意思是?”
沉默长老看着我,缓缓道:“他若真是佛劫应劫者……我们无权审。”
空气又僵了。
墨无涯站在中间,像是被架在火上烤。
他想压,压不下去了。
想撤,又没台阶。
我趴在地上,手慢慢往腰侧摸。
指尖碰到噬灵蚓皇冰凉的皮。
它不动,但体内的彩虹核在转,一圈,一圈,像在蓄力。
我轻轻捏了它一下。
它懂。
下一秒,它尾巴一甩,噗地放了个屁。
不是普通的屁。
是结界气。
淡金色的光圈“嗡”地扩散开,正好罩住灵审堂大门。
所有执法弟子的剑,全出不了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