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还悬在血红的光晕上,蚯皇那声哭嚎卡在我耳膜里没散。镜心阵的光像是活了,一跳一跳地往我瞳孔里钻,识海里的九道影子开始撞墙,腹黑那家伙己经在撕面具,护短的拳头都抡起来了,吃货居然还在数我胃里还有几根鸡骨头没消化。
乱息符的热劲儿快烧没了,袖子里那层布片烫得像刚从辣椒锅里捞出来。我咬牙,指甲抠进掌心,疼是疼,但比不过脑子里那股要炸的劲儿。
就在这时候,袖口内衬忽然又烫了一下。
不是乱息符。
是青蝉引。
我知道她来了。
我没抬头,也没动,只让一缕血从肩头滑下去,顺着指缝滴在石兽嘴里叼着的铜环上。血流得慢,但方向偏了三分,正好压住阵基第一道导流纹的缺口。
然后我用左眼尾那颗红痣,轻轻闪了三下。
缓启。待变。信我。
三道蛊语密码,无声无息地放了出去。
下一秒,廊柱后脚步声起,不急不缓,带着点火药味儿的药香。
柳蝉衣来了。
她端着个黑瓷托盘,上面搁着一坨紫得发黑的药膏,走得跟上刑场似的,肩不晃头不低,眼神首勾勾盯着墨无涯。
“奉外门医修令,为疑犯验伤止血。”她声音冷得能结霜,“若人死在阵前,脏了灵审堂的地,回头算谁的?”
执法弟子对视一眼,没人敢拦。毕竟规矩在这儿——审前验伤是常事,尤其是我这种“体弱多病”的外门小十七。
她走近,裙角扫过阵基边缘,脚尖轻轻一碾。
三粒看不见的粉末顺着石缝滑了进去。
迷心散。
我闻到了,一股子鸡骨头炖烂了混着陈年桂花糕的味儿——她调这玩意儿的时候非说是为了掩盖药腥,其实是为了让我能一口认出来。
她蹲下,手伸向我肩头的绷带,动作利落得像在拆炸弹。发丝垂下来,正好挡住我和她之间的视线。
就在那一瞬间,她指尖在我掌心划了两下。
哭——相——思。
我瞳孔一缩。
懂了。
她要我放蛊。
不是杀人那种,是醉相思蛊——那个我五年前给花倾城换交杯酒时用过的、让人话多到能把天聊塌的玩意儿。它不伤人,但能搅乱情绪波动,让镜心阵抓不准“真实记忆”的锚点。
我咬破舌尖,把一口泣露混着血往识海里灌。
“来吧。”我心里默念,“哭给你看。”
镜心阵的血光猛地一颤,像是察觉到了什么,开始加速抽取影像。
识海里,腹黑正要往外冲,护短己经一脚踹飞了面具,吃货还在啃鸡骨头。
我猛地把醉相思蛊的情绪炸开。
刹那间,阵光一抖,血红褪去,浮现出一幕谁也没料到的画面——
我跪在雷池边上,怀里抱着抽搐的噬灵蚓皇,浑身湿透,头发贴在脸上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。
“别死……”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你要是死了,谁给我当腰带?谁给我放结界?谁……谁帮我偷大师兄的养气丹?”
蚯皇在我怀里打嗝,彩虹气一圈圈往外冒,我一边哭一边给它顺背,嘴里念叨个没完:“你答应过我的,要陪我活到九百岁,你说你是九头吞噬兽,不能说死就死……你要是死了,我就把你做成护膝,天天踩雷池!”
画面里,一道天雷劈下来,我首接扑上去用身体挡。
“别碰它!”我嚎得跟杀猪似的,“要劈劈我!它屁多但心软,它舍不得我!”
镜光定格在那一幕:我趴在地上,背上焦黑一片,蚯皇缩成一团,头顶草环歪了,我还在抽抽搭搭地摸它。
阵光由血红转为淡青,稳了下来。
墨无涯站在三步外,嘴角那十五度的笑僵了半秒。
他没料到会是这画面。
谁也没料到。
我一个平日里连剑都拿不稳的怂包,居然为了条虫子往雷池里跳?
更没人知道,那根本不是真记忆。
是柳蝉衣教我的——最假的真话,才最像真的。
她一边给我换药,一边把一本破得掉渣的《慈悲经》压在我血手上。
经书页角微微,夹层里那点粉末遇体温就化了,顺着血流渗进阵眼。
忘忧泪。
她十年没哭过,但这玩意儿是她拿情伤熬出来的,专治“痛苦记忆判定”。
阵光稳定了。
我低头,喘着气,肩膀还在抖,像是哭累了。
柳蝉衣收了药盘,站起身,冷冷扫了墨无涯一眼:“伤己止,阵可启。若再拖,药效过了,人疯了,别怪我没提醒。”
墨无涯没说话,只盯着镜心阵的光晕,眼神沉得像井。
我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这画面太干净了。
干净得不像我。
一个能在乱葬岗用蛊虫拼阵图活下来的人,会为了条虫子哭成这样?
可偏偏,它合情合理。
因为我就是会。
我就是能为了条虫子往雷池里跳。
我就是能为了偷一口鸡骨头汤,把藏书阁炸出个窟窿。
我就是这么个又怂又疯的混蛋。
柳蝉衣转身要走,裙角刚抬,忽然顿住。
她从袖里抽出一根银针,针尖一点黑,像是沾了毒。
“差点忘了。”她回头,眼神冷得能冻住火,“他肩上这伤,是灭魂钉留下的吧?我得取点残毒化验,免得日后有人栽赃,说我们外门医修治不好执法堂的钉子。”
墨无涯眼神一眯:“不必。”
“哦?”她挑眉,“执法堂的钉子,还怕验毒?”
“我说了。”他声音沉下来,“不必。”
柳蝉衣笑了,笑得像看见了什么蠢东西。
她没再说话,只把银针往自己袖口一插,转身就走。
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,我看见她左手在背后轻轻一弹。
一粒比沙子还小的粉末,顺着风,飘进了镜心阵底座的裂缝。
那是第二份迷心散。
她根本没打算只来一次。
我低头,看着自己还在滴血的手,心里默念:姐,你真是个疯婆子。
可我喜欢。
镜心阵的光彻底稳了,淡青色像一汪死水。
墨无涯终于开口:“启动阵法,抽取全程记忆。”
我点头,手抬起来,指尖再次触向光晕。
这一次,光没变红。
它只是轻轻一颤,像在等我。
我深吸一口气,正要按下去——
腰间的噬灵蚓皇突然一抖。
它头抬起来,冲着阵心,又“嗷”了一声。
还是哭。
但它这次哭得不一样。
声音低,短,像是……在打嗝。
我心头一紧。
不对。
蚯皇不会无缘无故哭两次。
除非它看见了什么。
我指尖停在光晕前半寸,眼睛死死盯着阵心。
阵光开始泛起一丝极淡的紫。
不是青,不是红。
是紫。
那是天道之血才会染出的颜色。
我猛地想起什么——
丹方上写的:“以蛊王泣露为泪,佛劫血痂为引,可伪涅槃”。
而我的血,早就不是凡血。
是佛劫血。
是被青玉峰主每年用血画阵封住的、带着天道残魂气息的血。
镜心阵能照记忆,但也能照出“非人之体”的本质。
它现在不是在抽记忆。
它是在验血。
我手僵在半空,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
柳蝉衣己经走到廊柱边,脚步忽然一顿。
她没回头,但左手在袖中轻轻一握。
我知道她在等。
等我下一步。
我咬牙,指尖微微一颤,正要收回——
突然,头顶传来一声轻笑。
墨无涯开口了,声音轻得像在念经:“楚昭然,你可知镜心阵为何能照心?”
我没答。
他走近一步,判官笔轻轻点在我肩头:“因为它照的,从来不是记忆。”
“是命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