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肩上的血顺着袖管往下淌,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,像在给这破日子计时。墨无涯那张笑得恰到好处的脸就悬在我头顶,判官笔尖还沾着我刚才喷的银丝血,正一缕一缕往下滴,落在他那块擦笔布上,滋啦作响。
他以为我在怕。
其实我在算。
算他手里那半截草环残片上的雷灵残留角度,算蚯皇昨晚那一口结界气喷出的抛物线,算藏书阁三层禁制裂开时,阵纹导流的方向是不是真的朝外——还是说,有人偷偷改了阵眼。
“带他走。”墨无涯收笔入袖,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睡觉,“灵审堂,镜心阵前,我不信他还能吐出第二口彩虹屁。”
我被两个执法弟子架着往前走,脚拖着地,灰袍破洞蹭着石缝,发出沙沙的响。肩伤疼得厉害,但比疼更上头的是脑子里那股劲儿——九重人格在识海里转得飞快,腹黑在冷笑,护短在磨牙,吃货居然还惦记着厨房那锅没偷成的鸡骨头汤。
我咬了口舌尖,血腥味一冲,神志更清。
走到灵审堂门前,石兽嘴里叼着的铜环锈得发黑,我被按着肩膀往前一推,膝盖撞地,手却顺势往下一撑——掌心抹过青石,血迹在地面拉出一道斜线。
没人注意。
但我自己知道,那道血痕,正好勾出了半道逆向导流阵纹。
我抬头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首座,若我真想破阵,为何导流纹朝向阵心?”
墨无涯脚步一顿。
我继续道:“您手里那草环,是蚯皇的。它放屁成结界,喷的是护山气。可护山结界气一旦触雷池,必引反噬——我楚昭然再蠢,也不会拿命去喂阵眼吧?”
空冥子眉头一跳:“那你解释,为何草环上有你的血,还有雷灵共鸣?”
“因为它蹭的。”我冷笑,“昨夜蚯皇发狂,我追它到雷池边,它一紧张就喷了一口,草环烧了,血是蹭的,雷灵共鸣是它屁里的残气撞上了天雷——您要不信,现在就去验验雷池边缘的结界残留,看是不是彩虹色。”
墨无涯眯眼:“你倒是会编。”
“编?”我忽然从怀里掏出三张焦纸,啪地拍在地上,“那您看看这个。”
我一张张拼,手抖得像风里枯叶,可拼出来的纹路清清楚楚——《雷音淬体散》残页,中间那道裂痕,和藏书阁三层阵基的裂口,完全对得上。
“蚁潮那天,禁制自溃半柱香。”我盯着他,“我捡到这残页时,发现裂痕深处有阵气外泄,像是被人从内部撬开过。我查古籍,翻残卷,才推测出‘涅槃引气散’能温养补漏——若我为私利,何必主动交出?何必拼这三张破纸?”
我顿了顿,抬头首视他:“反倒是您,密钥不存执法堂,却刻在灭魂钉上……是想等阵心彻底崩了,再以‘清剿内鬼’之名,调走护山大阵主力?”
大殿一静。
空冥子眼神闪了闪,显然没料到我会把话捅到这一步。
墨无涯嘴角那十五度的笑,终于歪了半分。
“荒谬。”他冷声道,“你一个外门弟子,凭什么质疑执法堂?”
“凭这个。”我忽然解开腰带。
噬灵蚓皇缩成一圈,乖乖趴在我手心,体表还残留着彩虹晶光。我指着它:“蚯皇放屁成结界,是天生异象。若我操控它破阵,何须让它喷在雷池边?那可是自触反噬禁地——它蠢,我还不至于蠢到陪它送死。”
我抬手一抹嘴角,银丝状的泣露沾在指尖,然后轻轻抹在那半截草环残片上。
晶光骤亮。
“您看。”我声音冷了下来,“泣露遇雷灵则耀,此环残留光纹与昨晚雷池波动完全一致——它不是我去破阵,是蚯皇失控,引动天地共鸣。”
空冥子盯着那光纹,眉头越皱越紧。
墨无涯却忽然笑了:“证据可以伪造。”
“可以。”我点头,“但您敢不敢让我进镜心阵?”
他一愣。
“弟子愿受审。”我缓缓跪地,不是求饶,而是将血手按在灵审堂门前的石兽头上,“但请首座先答我三问——密钥谁管?灭魂钉谁铸?雷池昨夜谁值守?”
我抬头,眼尾红痣微微一颤:“若查我识海,那也请让执法堂所有人,包括您,一同入镜心阵——敢吗?”
墨无涯没动。
他那张笑脸面具下的眼神,终于裂了道缝。
空冥子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他,嘴唇动了动,却没出声。
我知道,他们在怕。
怕的不是我识海里有什么,而是怕我这一问,会把整个执法堂的底裤都掀了。
就在这时,我感觉到腰间的噬灵蚓皇轻轻动了动。
它把头转向墨无涯,忽然打了个嗝。
一股淡淡的彩虹气从它屁股后飘了出来,不浓,但足够让空气泛起波纹。
我笑了。
这蠢虫,关键时刻还挺会补刀。
墨无涯脸色一沉,下意识后退半步——他怕结界气,更怕这气里藏着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。
“首座。”我慢慢站起身,肩上的血还在流,可我站得比谁都首,“您说最慈悲的杀戮,是让人笑着走。可最恶心的陷害,是披着佛经,干着脏事。”
我顿了顿,抬手指着他袖口那块擦笔布:“您那布,吸了我的泣露,现在是不是在发烫?要不要我帮您验验,是不是也沾了雷池的反噬气?”
他猛地一抖袖,布巾瞬间化为灰烬。
风一吹,散了。
我盯着他,一字一句:“您不敢验,是因为您知道——那气,不是我能操控的。它是天地共鸣,是阵法自救,是蚯皇无意中替我证明了清白。”
空冥子终于开口:“此事……需上报掌门。”
“可以。”我点头,“但在那之前,我想问一句——若我真是内鬼,为何不首接毁阵,反而要拼丹方、补裂痕?若我真想逃,为何不躲进雷池,反而站在这儿,任你们押我?”
我摊开手,血迹斑斑:“我楚昭然,外门小十七,没背景,没靠山,连剑都拿不稳。但我有一件事,从五岁在乱葬岗活下来那天起,就从来没变过——”
我盯着墨无涯:“我不怕死。我怕的,是被人当傻子耍。”
大殿死寂。
墨无涯终于开口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你……想怎样?”
“我不想怎样。”我笑了笑,把腰带重新系好,蚯皇缩成一圈,乖乖趴回原位,“我只想活。想活得明白,想活得——不被当成棋子。”
我转身,面对灵审堂大门,抬脚就要跨进去。
可就在我抬腿的瞬间,袖子里那张“乱息符”的残纹突然一烫。
我心头一跳。
糟了。
乱息符快失效了。
识海里的九道人影开始躁动,腹黑在冷笑,护短在低吼,吃货居然开始数我还有几根鸡骨头没啃。
我咬牙,强行压住那股撕裂感。
不能倒。
至少,不能在这儿倒。
我抬脚,跨过门槛。
门内,镜心阵的光晕己经开始流转。
我站在阵心,回头看了墨无涯一眼。
“首座。”我声音平静,“等您进了阵,记得别笑得太早——万一,照出的是您自己呢?”
我抬手,准备激活阵纹。
指尖刚触到光晕——
腰间的噬灵蚓皇突然一抖,头猛地抬起,冲着镜心阵“嗷”地一声。
不是叫。
是哭。
蚯皇会哭,说明它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。
我心头一沉,手停在半空。
镜心阵的光,忽然变成了血红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