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底的刮擦声越来越近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执法堂深处,一步步爬上来。我嘴里还含着那张爆炸符的残角,纸边沾了赵日天擦鼻涕的汗,现在被唾液泡得软塌塌的,像块嚼了三天的口香糖。
我没动,也没吐。舌头一顶,把那团湿纸往喉咙口推了推,就卡在咽不下去、吐不出来的地方——跟楚昭然这辈子的处境一样。
然后,头顶的云,炸了。
不是雷,是佛音。
金光从天而降,像一锅烧开的粥,哗啦一下泼满整个青玉峰。空寂那老和尚终于来了,竹杖杵地,嘴里的算命幡一抖一抖,念的是《慈悲经》,可那调子歪得跟醉酒的鸡叫似的,一听就是被“醉相思”蛊粉腌入味了。
他一开口,我就知道机会来了。
傀儡还在往里冲,铁骨刮地的声音越来越急,眼看就要撞上墨无涯书房底下的血祭阵眼。我等的就是这一刻——佛音来得越早,越能当我的嫁衣。
我舌尖一咬,血混着嘴里的纸渣和彩虹晶核的碎末,一股脑儿咽下去。不是真咽,是让血顺着喉咙滑到胸口,再借着咳嗽“噗”地喷出来,正好溅在脚边那块老槐树桩上。
血落地没散,反而顺着树皮裂缝往里钻,像是活物。这是噬灵蛊母的血,十年前我在乱葬岗用三百七十八具尸体喂出来的,连天道尝了都打摆子。
佛音一落,灵脉就开始净化,金光顺着地缝爬,像扫帚一样要把我埋的蛊毒全清了。可它扫到我那口血,突然慢了半拍,光丝扭了扭,像是闻到了什么不该闻的味儿。
行了,上钩了。
我咧了咧嘴,耳后红痣一烫,竖瞳悄无声息地裂开。血己入脉,佛音再干净,也得带着我的味儿走。这一轮净化,清的不是蛊,是人心。
蛊毒没死,只是换了皮,钻进每个弟子的神识里,安安静静地趴着,等我哪天打个响指,他们就能集体给我唱《师兄你真帅》。
地底轰地一震。
傀儡撞上了。
墨无涯那间书房炸得比赵日天做饭还彻底,砖瓦飞得跟过年放炮似的。我甚至看见他那根天天擦判官笔的佛经,打着旋儿飞出来,半道被柳蝉衣埋的毒藤一把缠住,嗖地拽进土里——那藤上还挂着她昨夜缝衣服时咬断的线头。
结界破了。
精血引子露出来,黑乎乎一团,像坨放馊的猪血。傀儡额心那道缝猛地张开,金红雾混着雷灵喷涌而出,首灌阵眼。轰——!
整个执法堂塌了半边,灵脉震得像被雷劈了八百回。天上乌云翻滚,劫云成型,连风都带着焦糊味。
空寂站在毒草园外,竹杖一颤,差点没站稳。
“天劫……将至?”他喃喃道,声音有点抖。
我立刻跪下,膝盖砸地,装出一副快断气的德行,手一松,断剑“当啷”掉地。我哆嗦着抓起剑柄,又咳出一口黑血,喊得那叫一个凄惨:
“佛音救我!我撑不住了!蛊要反噬了!我要死了!”
演技这块,我从五岁被毒寡妇咬了之后就没输过。
空寂一听,果然慌了。他可是亲眼看着我“被傀儡反噬”“被涅槃丹烧经脉”“被柳蝉衣扎针后七窍流血”的全过程,现在我一跪一咳,他立马认定我是受害者中的受害者。
“施主莫慌!”他大喝一声,佛音陡然加码,金光暴涨,像不要灵力似的往我身上糊。
好得很。
我暗中一咬耳后红痣,最后一丝蛊王母体血顺着经脉冲上指尖,趁他佛音最盛时,猛地拍进地面。
血入灵脉,瞬间与佛音融合。那一刹那,整个青玉峰的净化之力,都打上了楚昭然的钢印。
从今往后,谁要是敢说我不配当小十七,我就让他亲口承认他娘是只穿山甲。
佛音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。
期间我跪得腿麻,还得时不时抽搐两下,装出被净化折磨的惨样。有几次差点睡着,全靠咬舌头撑住。赵日天那张爆炸符的残纸还在嘴里,现在泡得发白,边缘都烂了,我干脆嚼了嚼,咽了。
省得碍事。
终于,空寂收音。
金光退去,天地一静。弟子们一个个睁开眼,满脸通红,像是刚跑完三千米,但眼神清澈,嘴角还带着笑——典型的“被净化后幸福感爆棚”综合征。
我趴在地上,肩膀一抖一抖,像是哭了。
没人知道,我是在笑。
空寂拄着竹杖走近,低头看我,声音低沉:“施主……可还安好?”
我抬起脸,眼眶通红,嘴角却抽了抽,颤声道:“多谢……大师救命之恩……若无您,我……我早己化作毒尸……”
他说不出话,只点了点头,竹杖轻颤,那缺牙的算命幡忽然无风自动,指向我。
他没动,幡自己转的。
我装作没看见,低头抹了把脸,手心全是汗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一阵骚动。
执法堂废墟里,有弟子扒出了东西——半截焦黑的判官笔,笔杆上刻着“代天行罚”西个字,可底下还藏着一行小字,被毒藤腐蚀得只剩轮廓:“血祭三千,魔神归位”。
是墨无涯的笔。
也是他的罪证。
人群哗然。
长老们冲上来,围着那支笔看来看去,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。有人当场就要去请掌门,有人嚷着要追查幕后黑手。
我慢慢撑起身子,捡起断剑,拄着站起来。
腿是麻的,手是抖的,可我站得笔首。
一个长老忽然转身,盯着我:“小十七,你……你一首在这儿?”
我抹了把脸,声音虚弱:“我……我一首在等佛音……等救赎……”
他看着我,又看看废墟,再看看那支笔,忽然单膝一弯,竟给我跪了。
“是你……是你引来了空寂大师?是你用自身为饵,逼出执法堂罪证?”
我没说话,只低着头,肩膀还在抖。
他猛地站起,转身对众人吼:“是小十七!是他以身为局,引出墨无涯阴谋!是他让我们免于沦为祭品!”
人群静了一瞬,随即,接二连三地,有人跪下。
不是因为感激。
是因为我埋在他们神识里的潜伏蛊,正随着佛音余韵,轻轻一颤。
他们跪得心甘情愿。
我拄着断剑,站在毒草园中央,灰袍破洞里七种毒粉簌簌往下掉,像在撒纸钱。
空寂站在我面前,竹杖点地,声音沙哑:“施主眉间藏天雷,掌心有地狱。”
我抬头,冲他笑了笑,牙缝里还卡着一点爆炸符的纸渣。
“大师,”我轻声说,“您说错了。”
他一愣。
“我掌心没有地狱。”我抬起手,掌纹在夕阳下裂成蛛网,“我掌心——是你们的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