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刮得人骨头缝里都疼。
我缩在苦海崖背风的石坳里,腰上那圈肉乎乎的东西正一抽一抽地贴着我发烫的皮。蚯皇缩成腰带模样,体温比我还高,像是里头烧着炭。它不说话,但每隔半炷香就打个嗝,喷出指甲盖大的彩虹雾,飘两下就散了。
我伸手摸眼尾,那颗红痣像块烧红的铁片贴在脸上。指尖一碰,血就渗出来,黑的,顺着虎口往下滴。我接了点,抹在蚯皇脊背上。它抖了抖,鼓了鼓,又咽回去。
“省着点吐,”我低声说,“再漏一回,咱俩就得拿命补。”
它没反应,估计是装睡。
我靠着石壁滑坐下去,灰袍破洞里的护膝又裂了道缝,黑气往外冒,被夜风一吹,扭成个小旋儿。我撕了块袖子缠上去,血浸透布条时,隐约听见地底有东西在笑——不是人声,是蛊虫啃骨头的那种咯吱声。
我知道,那些晶核碎屑开始干活了。
逃命路上我故意摔了七次,每次都在土里蹭掉点彩虹渣。现在它们正顺着蚁道往人脚底钻,见缝就进,见血就融。最先中招的是火云宗那帮傻大个,昨儿半夜开始抽风,满嘴彩虹泡泡,嚷着“阵法峰的地砖会咬人”。再往后是外门扫地的,指甲缝发紫,半夜蹲茅房能跟墙说话。
乱子才刚开始。
我从怀里摸出柳蝉衣给的药瓶,晃了晃,底儿还剩一口汤。我拔塞子,把瓶口冲下抖了抖,几粒紫黑渣子落进手心——是“醉相思”的残粉。我舔了舔手指,抹进瓶底,再倒回去。
这玩意儿本来让人话多,现在混了蛊毒,喝下去能让你梦见自己是只癞蛤蟆。
我拧紧瓶盖,扔进溪水。瓶子顺流而下,打着转儿漂向洗衣坊。下游早晚有人捞它上来,当是遗失物还给医所。那汤迟早会进谁的嘴。
天快亮时,我醒了。
不是睡醒的,是被人踹醒的。
“十七?十七你死了没?”一个扫地弟子蹲我跟前,拿扫帚杆捅我肋骨,“药庐要清人了,伤员全挪后院,你再躺着就扔乱葬岗了。”
我翻个身,捂着肚子哼哼:“哎哟……疼死我了……师兄行行好……我肠子断了……”
“谁信你。”他翻白眼,“上回说腿断,蹦着去偷厨房包子;前回说心碎,蹲墙角啃了半筐辣萝卜。”
我抽抽鼻子,眼泪汪汪:“这次是真的……我五脏六腑都在冒彩虹烟……”
他愣了下,退半步:“……你不会也中招了吧?”
我哆嗦着抬手,指尖蹭过他手腕内侧。他没察觉,我也没停——三只梦呓蛊顺着皮肤钻进去,快得像蚊子叮。
“快扶我去……”我闭眼,嗓子发颤,“我快不行了……我想见大师兄最后一面……”
他慌了,真把我架起来往药庐拖。
药庐门口己经排了队,全是抽风的。有个外门弟子跪地上,双手抠地,嘴里噗噗冒泡,彩虹色的,一串接一串。旁边人拿布堵他嘴,布条立马染成紫红。
“又是这个症状!”老医师皱眉,“三天七个了,再这么下去得报长老会!”
我被人塞进角落的草席,浑身发抖,脸煞白。医师过来把脉,手指搭上我手腕就顿住。
“怪了。”他嘀咕,“脉象平稳,经络通畅,哪像中毒?”
我喉咙里咕噜两声,翻白眼,小腿抽搐两下,吐出一小口彩虹沫。
“看!他吐了!”旁边人尖叫。
医师皱眉,又要开口,忽然整个人一僵。
我听见断剑柄上的青铜蛇头在脑后嘀咕,声音像从井底传来:“报了,你也活不过三更。”
医师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都没说,转身走了。
我咧嘴,心里笑出声。
半夜,我醒了。
不是被人叫醒的,是闻到味道醒的。
窗外飘着一股甜腥气,像是腐烂的桃子混着铁锈。我掀开被子摸眼尾,血又渗了,滴在床单上,晕开一圈暗纹——我用血画了微型噬灵阵,就藏在褶皱里。
天亮前,洗床单的杂役会把它泡进水井。
我摸了摸蚯皇,它正缩着打盹,但脊背渗出一层油膜似的光,被月光照得五颜六色。我抠了点下来,抹在袖口。
这玩意儿进水里,比毒药还快。
第二天晌午,外门炸了。
三个弟子在议事堂前突然跪地,双手抱头,眼珠翻白,嘴里喷彩虹泡。其中一个嘶吼着跳起来,扒着门框大叫:“阵法峰的墙会吃人!地砖底下全是骨头!它们晚上爬出来数我的脚趾!”
另一个抽搐着往自己脸上抓,指甲划出紫血,喊:“我看见墨长老半夜烧经书!火是黑的!他嘴里吐蜈蚣!”
人群乱了。
有人认出他们袖口沾着同样的佛经纸屑——半片焦黄残页,字迹工整,带着檀香味。
我躲在廊柱后,看见空寂路过。
他弯腰捡起一片纸,看了看,塞进袖子。然后低头,从脚边拾了块干皮,轻轻吹了吹,收进怀里。
一滴血从我眼尾滑下来,落进领口。
我抬手抹了把脸,指尖沾血,顺手在柱子上画了个小符——引蛊记号,标记这批病源己激活。
傍晚,我溜到洗衣坊后墙。
井口浮着层油光,彩虹色的,像 spilled 的菜油。几个洗衣女弟子蹲边上,衣服浸进去,水纹一荡,那层光就钻进布料。
一个姑娘搓着袖子,忽然“哎”了声。
她手背起了片紫斑,正慢慢变竖,像虫子在皮下爬。
她吓了一跳,甩了甩手,又搓了几下,以为是脏东西。
我转身就走。
蚯皇在我腰上缩了缩,突然打了个嗝,喷出一小团雾。
雾散前,隐约拼出个字:
“网。”
我摸了摸断剑柄,青铜蛇头微颤,倒着吐出三个字:
“皮,要,掉。”
护膝上的裂痕猛地一跳,黑气涌出,顺着指尖缠上剑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