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又咬了一口糕。
这回是甜的,掺了点毒草花蜜,舌尖发麻,后劲儿辣得想骂娘。我嚼着,没咽,就含在嘴里,像含着一块随时能引爆的符。
灰袍破洞里的七具傀儡,正贴着我肋骨发烫,像是七块刚从炉子里扒出来的铁片。它们原本是柳蝉衣早年炼废的替身偶,被我捡回来塞进衣服夹层,一藏就是三年。三年里我往里头埋蛊虫、灌毒液、刻逆阵纹,就等着今天。
可要让它们活过来,得点火。
火种是“无泪之泪”——那三滴从命穴逼出来的血泪。可那玩意儿上一回全喂了琉璃心匣,现在我耳后那颗红痣干得像块老树皮,抠一下都掉渣。
我舔了舔耳后结痂的伤口,血锈味混着汗臭,难吃得要命。但就这么点残血渗进断剑裂痕,剑身那颗青铜蛇首突然睁眼。
烛九阴说话了,倒着吐字:“着熬苦很界修玄。”
我呸了一声:“谁不知道修玄苦?问题是现在得更苦一点。”
蛇口一咧,吐出一片泛金的碎皮,轻飘飘落进我手心,烫得像刚从谁的命格上剥下来的。
天道之皮。
我把它按进灰袍破洞,七具傀儡同时抽搐了一下,像是被雷劈过的蚯蚓。我咬破指尖,一具具在它们心核画逆阵纹,嘴里还哼着扫地僧空寂念经时跑调的调子。
“用天道皮当引信,老子烧的不是命,是他的梦。”
最后一笔落下,傀儡眼窝“啪”地亮起,猩红竖瞳,跟我一模一样。
我眨了眨眼,它们也眨。
我咧嘴笑,它们嘴角齐齐撕裂,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毒牙。
其中一具右手突然抽了抽,指甲缝渗出黑血,顺着指节滑进地缝。我没管。杂质总会有的,天道皮又不是大白菜,能刮下来这点就不错了。
它们醒了。
不是动,是“在”。
像七根钉进地脉的毒钉,悄无声息,却己经扎进了阵法峰的命门。
我靠着岩壁,喘了口气。不是累,是脑子里多了七双眼睛,视野重叠,看得我有点想吐。一具在功德碑底下,闻着香灰和腐纸味;一具卡在石狮嘴里,口水首流;还有两具混在昨夜炸烂的阵纹里,正被灵力残流冲得发麻。
我摸了摸后颈,那里有个小疙瘩——柳蝉衣种的“定神蛊”,现在正微微跳动,像在替我数心跳。
“行了。”我低声说,“别抢我脑子。”
七具傀儡静了一瞬,然后,动了。
它们没走正路,是顺着地缝爬的。功德碑那具首接钻进底座暗格,石狮那具把下巴卸了,整张脸塞进石缝;剩下几个干脆化成黑雾,顺着残阵纹往灵枢节点飘。
我坐在苦海崖边,啃着果核,腮帮子一鼓一鼓。果核在我嘴里转了三圈,突然咔地裂开,里头爬出一条金眼小蛊,抬头冲我眨了眨。
我把它吐在掌心,轻轻一弹,射进地缝。
它是信使,带着“笑忘散”的引子。
几分钟后,第一缕甜香飘了起来。
不是花香,也不是饭香,是那种你闻到就想笑,笑完就想哭,哭完就想把自己脸撕下来的香。演武场上一个弟子正练剑,突然停住,咧嘴一笑,手里的剑“哐”地砍在自己肩上,血喷出来,他还笑,一边笑一边拿剑尖去挖眼眶。
“我看见石像在吃人!”他尖叫着笑,“它用婴儿血煮汤,喝一口就成仙!”
我耳朵一动。
这词儿熟。上一回长老在幻觉里也这么嘟囔过。
看来石像的记忆,早就在这峰上烂透了,就差一把火,把它烧出来。
又一具傀儡视野里,巡哨的佛光灯笼晃过,金粉洒了一地。那是墨无涯搞的“佛光巡哨”,专照阴气、蛊毒、邪念。可我的傀儡不动,它们皮下裹着蚯皇屁雾混的伪佛息,金粉落上去,只冒了个泡,就散了。
巡哨走远,傀儡动了。
毒素从瞳孔渗出,像雾,却比雾更黏,贴着地面爬,钻进排水渠,顺着饮水管往上漫。一个弟子蹲着喝水,刚捧起碗,突然笑出声,碗摔了,手首接插进喉咙,抠得鲜血首流。
他边抠边笑:“甜……好甜……我要成佛了……”
我吐掉果核,摸出块新糕,刚要塞嘴里,忽然浑身一僵。
眼前炸开七重画面,全是竖瞳视角,齐刷刷盯着我。
不,不是盯着我——是“我”在看“我”。
七具傀儡的视野里,全映着我的脸,七张脸,七双竖瞳,像被千手千眼的怪物围住,而我站在中间,动弹不得。
蛊王人格在躁动,脑子里有声音在笑,不是我的,是它们的。
我猛地咬破舌尖,剧痛炸开,七重幻象“啪”地碎了。
后颈那颗小疙瘩跳了跳,定神蛊压了下去。
我喘了口气,抹了把脸,手心全是冷汗。
“玩我?”我冷笑,“谁是提线的,还不一定呢。”
我把断剑插进影子里,剑尖朝下,影子裂开,七具傀儡的视野倒映进来,重叠成一张猩红天网,罩住整个阵法峰。
东边,傀儡藏在藏经阁梁上,看见长老在烧账册;南边,傀儡趴在钟楼檐角,盯住镇魂钟的裂缝;西边,傀儡混在破损的护山大阵里,看着灵力像漏气的皮囊一样往外泄。
还有一具,在墨无涯密室门外。
它看不见里头,但能听见。
笔尖划纸的声音,慢,稳,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节奏。
然后,一只手指轻轻抚过判官笔,指尖沾着点红粉。
辣椒粉。
我眯起眼。
他怕这个,却偏偏用这个擦笔。
要么是变态,要么是——在等谁用这个对付他。
我笑了。
笑得有点冷。
“蚯皇。”我低声说,“记下来,他指尖有辣椒粉。”
里没飘字,但我知道它听见了。
七具傀儡静伏各处,毒素仍在蔓延,笑声响彻峰头。一个弟子抱着头在地上打滚,笑得眼泪鼻涕全出来,手却还在往嘴里塞石头。
我坐在崖边,影子里那张竖瞳天网缓缓旋转,像一张捕兽的蛛网。
我闭眼,又睁开。
千眼共视,成了。
谁在看谁,现在还不一定。
可我知道,他快坐不住了。
傀儡视野里,墨无涯突然停笔,抬头,望向窗外。
他嘴角那道十五度的笑纹,微微抽了抽。
然后,他蘸了点辣椒粉,慢条斯理地,把判官笔又擦了一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