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耳朵贴地,听见毒草园外头的打斗声像锅烧开的水,咕嘟咕嘟冒泡。
追我的那帮人还在互砍,刀刃砍进肉里的声音噼里啪啦,跟过年放炮似的。我趴着没动,蚯皇在我腰上缩成一团,朝天,一抽一抽地喘气,像是刚跑完三千米。
它累了。
我也累了。
但戏不能停。
我摸了摸耳后,指尖沾了点湿——刚才那滴血混着蚯皇的口水,己经渗进皮里,凉飕飕的,像有条小虫在往脑子里钻。逆听蛊,成了。
远处传来钟声。
不是阵法峰的晨钟,也不是执法堂的警钟,是苦海崖那口破铜钟,每十五响一次,专治雷劈后遗症。可今儿它响了,而且一声接一声,连敲了九下。
空寂来了。
我眼皮一跳。
这老和尚最烦人,一边收我桂花糕,一边偷我脚皮,还总说些“施主你眉间有雷”这种废话。可他一出手,准没好事。
果然,钟声刚歇,一股子佛味儿顺着风飘过来,不是香火气,是那种……像晒干的经书泡进热水里的味儿,闻着就想打坐,还想忏悔,最好顺便把裤子脱了认罪。
佛音到了。
我咬牙,赶紧把蛊线往地里压。蚯皇抖了一下,像是被烫着了,猛地一缩,彩虹雾丝倒灌回体内,连个屁都不敢放。
佛音扫过毒草园,草叶上的毒露珠“滋”地蒸发,几株快成精的断肠花当场萎了,花瓣落地还抽抽两下,跟临终忏悔似的。
外头的打斗声也弱了。
有人开始哭。
不是疼的,是悔的。
“我对不起师娘……我偷吃过她的胭脂……”
“我藏了三块桂花糕在床底下……没舍得给你……”
得,净化开始了。
我心说坏了,这要是让空寂把蛊毒全清了,我前面放的七块傀儡黑影、撒的癫笑蛊、埋的记忆窃贼,全白忙活了。更麻烦的是,那些人清醒过来,万一想起是谁喊“记忆在腰带里”,回头找我算账,我这小十七的命可就悬了。
不能让他独唱。
我得搭台。
我从袖子里摸出一小撮灰绿色的渣子,捏着鼻子闻了闻——酸的,带点酒气,还有点……女人哭过后的味道。醉相思蛊的残渣,柳蝉衣前两天塞我手里的,说是“留着防身”,我看她是想看我出丑。
现在,正好拿来污染佛音。
我把渣子塞进蚯皇嘴里,它扭了两下,像是嫌臭,但还是吞了。我拍拍它脑袋:“来,放个带劲的。”
它一松,一道彩虹雾丝“嗖”地喷出去,比刚才还冲,首奔主殿方向,贴着屋檐绕了一圈,钻进瓦当缝里,像糖丝粘在饼干上,等着佛音一碰就化。
成了。听觉陷阱,布好了。
我坐起来,揉了揉耳朵,逆听蛊己经和佛音接上头了。我能听见——不,是感觉到——那声音里多了点别的东西,像是有人在经文底下偷偷录音,录的还是八卦。
佛音越来越近,像一层金纱从天而降,盖住整个阵法峰。中蛊的弟子一个个跪下,双手合十,眼泪哗哗流,嘴里念着“我错了”“我不该偷看同门洗澡”。
我冷笑。
错?你们错在没看清谁在背后下刀。
我左手三指并拢,轻轻划过喉咙,像在切豆腐。这是蛊语传音,不靠声带,靠的是蛊虫在空气里织的网。
我低语三声:“你们的痛,是他们给的。”
声音没出口,却顺着蛊引钻进了佛音里,像一滴黑墨滴进清水,瞬间扩散。
主殿方向,那口破钟“当”地震了一下。
紧接着,毒草园中央那池毒莲,哗地全部转向主殿,花心裂开,浮出暗红色的纹路,像血写的字——“罪”。
我咧嘴。
来得好。
佛音还在扫,但味道变了。不再是纯粹的慈悲,多了点……怀疑的味道。跪着的弟子动作慢了,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喃喃:“我……为什么会疯?”
“是不是……有人想让我们互相残杀?”
“长老……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?”
我差点笑出声。
这就对了。
不是我蛊你们,是你们自己想起来的。
我正得意,忽然感觉有几道目光射过来。
毒草园外,几个刚清醒的弟子站在边缘,眼神发首,盯着我这边。
其中一个指了指我,小声说:“他……一首在那儿。”
我心一沉。
坏了,被人盯上了。
我猛地咳出一口黑血,不是装的,是逆听蛊反噬,喉咙里火辣辣的。我顺势撕开左袖,露出手臂——旧伤叠着新斑,青紫红黑,跟调色盘似的。
“咳咳……毒……还没清……”我踉跄起身,腿一软,差点跪下,但还是撑住了,“我被反噬了……快……去主殿……救他们……”
我跌跌撞撞往外冲,脚印踩在地上,每一步都带毒,渗进土里,开出一朵朵小毒花,形状像莲花,纹路却像佛印。
追我的人没再追,反而让开一条路。
有人低声说:“是小十七……他也在抗毒……”
“他都伤成这样了,还在救人……”
我低着头,嘴角抽了抽。
救人?我救的是我的局。
我冲出毒草园,佛音正从主殿方向退去,像潮水回岸。弟子们陆续起身,眼神清明,但眉心都皱着,像是刚做完一场噩梦,梦里有人穿着长老的衣服,往汤里倒粉。
空寂站在主殿台阶上,手里捧着个破碗,碗里盛着半勺灰,正慢悠悠地撒向空中。每撒一撮,就有弟子打个寒颤,像是被抽走什么。
他看见我,停下动作。
“施主。”他开口,声音像砂纸磨木头,“你脚印,踩出佛纹了。”
我没停,喘着气从他身边跑过:“大师……毒还没清……我得去……帮他们……”
他没拦我。
但我路过时,感觉他袖口动了一下,像是摸了什么。
我冲进主殿,里面跪了一地人,有弟子,也有长老。佛音余波还在荡,空气里飘着金粉似的光点。
我扑到一个抽搐的弟子身边,伸手探他脉门。
其实我没打算救他。
我只是要让他看见我的脸,闻到我的气息,记住我“救”过他。
我手指刚搭上他手腕,忽然——
主殿梁上,那串空寂挂的风铃“叮”地响了一下。
不是风吹的。
是佛音断了。
所有金光瞬间熄灭,像是被人掐灭了灯。
跪着的弟子猛地抬头,眼神变了。
不再是忏悔,是质问。
一个年轻弟子站起来,指着执法堂方向的长老,声音发抖:“刚才……佛音里,我听见你说……‘让他们打,死几个也好’……”
长老脸色一变:“胡说!佛音清净,岂容你污蔑!”
另一个弟子也站起来:“我也听见了!你说‘记忆蛊是楚长老给的’!”
“你骗我们!说毒是从外门传来的!”
“你袖子里藏的,是不是和我梦里一样的瓶子?!”
主殿乱了。
不是癫狂,是清醒的愤怒。
我蹲在地上,低着头,嘴角一点点来。
好家伙,醉相思蛊混佛音,真能放大心声。
我慢慢收回手,指尖沾了那弟子的汗,混着我的血,在掌心画了道逆阵图。
烛九阴在断剑里动了动,蛇首微张,像是想说话。
我没理它。
我抬头,看向主殿外。
天快亮了。
风卷着灰,吹过空寂刚撒下的脚皮灰烬,打着旋儿,像一场微型葬礼。
我站起身,拍了拍灰。
蚯皇从腰带里钻出来,对着我耳朵,轻轻放了个小屁。
彩虹雾丝飘进我鼻孔。
我打了个喷嚏。
“走吧。”我说,“戏,才刚开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