蚯皇缩在腰带上,像条被晒干的鼻涕虫,草环早炸没了,皮上那道黑纹还在一寸寸往上爬。我蹲在寒潭边,手指刚碰着水面,潭底毒雾就翻上来一股腥甜味,柳蝉衣布的障眼法还在起作用,至少能骗过空寂那双贼眼。
我把它塞进潭底石缝,拿块青苔盖住。这玩意儿现在碰不得雷,可十五到了,空寂那老头准得来揪我去挨劈。躲?他能顺着脚皮味儿找上门。不如先下手为强。
我抹了把脸,从袖里掏出一包灰不溜秋的粉,柳蝉衣给的“引雷蛊粉”,据说是拿雷音寺和尚的戒疤灰混了醉骨藤磨的,专克佛门雷法。我往经脉上抹了一圈,凉得跟冰渣子似的,顺着血管往心口钻。
苦海崖的祭坛还是老样子,破石头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,香炉倒扣着,供桌上连个灰都没有。我刚站定,那双破草鞋就从崖口飘了过来,一瘸一拐,跟踩了狗屎似的。
“施主,今日怎的提前来了?”空寂站定,手里照例捧着本佛经,慢悠悠擦他那支判官笔,嘴角翘着,面具永远笑得那么标准,十五度,不多不少。
“伤势复发。”我捂着腰,一脸苦相,“昨儿摔那一跤,夜里梦见雷公追着我劈,吓得我今早就来请罪。”
他眼珠子在面具后转了转,没说话,只把佛经往袖里一塞,抬手就是一道符砸下来。雷还没落地,我腿一软,首接扑街,手掌拍在祭坛缝里,顺势把蛊粉蹭了进去。
雷落了。
不是往我头上劈,是冲着祭坛正中砸下来的,白得发紫,轰得我耳朵嗡嗡响。我咬着后槽牙,硬撑着没晕,眼角余光却死死盯着石缝——那蛊粉遇雷灵,当场泛出青紫斑点,纹路歪歪扭扭,像谁脚底的老茧。
我心一沉。
那纹,跟空寂脚上裹的破布一模一样。
他蹲下来,伸手要扶我,我顺势往他袖口蹭了蹭,指尖一抹,沾了点灰。那灰里混着点焦味,像是烧过什么东西。
“施主眉间藏天雷,掌心有地狱。”他照例念叨,可话音未落,天上又是一道雷,比刚才粗了一倍,首奔我天灵盖。
我装模作样一缩,实则借着摔跤的劲儿,把整条手臂的蛊粉全蹭进裂缝。可就在这雷劈下来的瞬间,空寂抬手,五指一张——他居然把那道主雷,一口吞了。
不是引雷入体,是真吞。
喉咙一动,雷光就没了,连个嗝都没打。
我脑子“嗡”地一声,差点绷不住表情。这哪是淬体?这是偷雷!
我咬破舌尖,血腥味冲脑。烛九阴在断剑里猛地一震,蛇首倒转,我立马闭眼,催动它那破预知本事——代价是“无泪之泪”,说白了就是拿心头血当眼泪烧。
眼前一黑。
三秒。
画面闪出来:空寂背对着我,站在祭坛边上,头顶浮着半透明的影子,像尊烧糊的佛像。他掌心托着个雷球,凝着不散,底下枯井传来“咔嗒”一声,像是什么硬东西碰了下。
预知断了。
我眼前一黑,差点栽下去。掌心突然一热,烛九阴的蛇首裂了道缝,金水淌出来,顺着剑柄流进我伤口,烫得跟烙铁似的。
“施主?”空寂低头看我,“可是撑不住了?”
我抹了把脸,把血和金水混在一起,装出虚脱样:“没……没事,就是雷太猛,我这身子骨……”
他点点头,又抬手画符。可这次,我没再让他得逞。
我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桂花糕,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,颤声问:“您……您上次偷走的,是这块吗?”
他动作顿住了。
面具下的眼睛眯了眯,然后——他笑了。不是十五度的假笑,是真笑,嘴角裂到耳根,露出半张焦黑的脸皮,像是被雷劈过八百遍。
“施主眉间藏天雷,掌心有地狱。”他慢悠悠说,声音还是那副和尚腔,可字字带火,“而我,是那地狱的看门人。”
我盯着他。
他抬手,摘下面具一角,露出整张脸——半边烧得炭化,半边却白得瘆人,眼白泛黄,瞳孔竖着,跟我的蛊王状态一个德行。
“佛劫未灭。”他说,“我是最后一道分身,藏在这苦海崖,等的就是这一天。”
我嗓子发干:“那你收雷……”
“雷灵是引子。”他抬手,指向枯井,“天道残念沉在底下,靠雷火唤醒。等它睁眼,便是审判之时。”
我愣住。
不是怕,是突然觉得——这老头,疯得比我还彻底。
他低头看我,忽然从鞋底撕下块焦黑的皮,递过来:“下次淬体,带你的泪来。”
我没接。
他也不恼,把脚皮往祭坛上一拍,转身就走。那破草鞋踩在石头上,发出“咔、咔”两声,像舍利子在响。
我低头看那块皮。
焦黑,蜷曲,边缘带着点青灰纹路。我伸手摸了摸,指尖一麻。
那纹路,跟蛊粉映出的脚底茧纹,一模一样。
我慢慢把脚皮塞进怀里,抬头望天。
云还没散,雷还在积。
我摸了摸腰带,蚯皇没动静,但皮上的黑纹,停了。
停在心口位置。
我解开外袍,对着胸口一照——那黑纹的走向,竟跟我眼尾那颗红痣,连成一线。
空寂走到崖边,忽然回头。
“施主。”他说,“你骗得了天下人,骗不了雷。”
我笑了:“可我骗过您,不是吗?”
他没答,只抬起手,指尖在空中划了道符。
符没亮。
可我掌心那道伤口,突然开始渗血,血珠滚到指尖,凝成一粒,没落地。
悬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