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石缝边上,手指还卡在土里,底下那颗硬东西动了一下,像是蛋壳里头的雏鸟撞了第一下。蚯皇趴我腰上,软得跟煮熟的粉条似的,草环都散了,半点动静没有。烛九阴在断剑里翻来滚去,蛇脑袋撞着青铜壁,倒着念:“声断脉,通灵皇”,一遍又一遍,跟卡了壳的破锣。
我啐了口血沫子,抹了把嘴角。这玩意儿平时光会说些没头没尾的废话,可它一犯轴,准是大事要来。
指尖一捻,袖子里那几粒金沙滚进掌心。刚还冲着执法堂方向发烫,现在倒好,全歪了,首愣愣指着山门外。金沙是灵脉断口渗出来的,能感应灵息流动,它不认人,只认气。现在这走势,说明外头有人顺着断脉查上来了,而且……带佛味儿。
我眼皮一跳。
雷音寺的人,鼻子比狗还灵,最烦他们那一套“慈悲查案”。上回扫地僧空寂偷我桂花糕,临走还念一句“施主眉间藏天雷”,搞得我连着七天不敢抬头看天。
可这次来的,不是空寂。那股佛息干净得发虚,像刚洗过澡的香灰,一丝杂气都没有——典型雷音寺正经和尚,还是那种专门查妖案的。
我慢慢把手从土里抽出来,指甲缝里沾着点黑泥。那东西没再动,但我知道,它醒了,也在听。
蚯皇不能动,我得替它遮风。
我站起来,拍了拍灰袍上的土,故意一个趔趄,膝盖磕在石棱上,“哎哟”一声惨叫,手拍地,血从掌心渗出来。没人看见我也得演,摔跤是我的招牌动作,谁见了都以为我蠢得硌牙。
血顺着掌纹流进地缝,我用小指在血泊里划了个圈,三短一长,是噬灵蛊的“引路符”。彩虹色的蛊气顺着血线钻进土里,绕了个大弯,首奔毒草园西角的腐叶堆——那儿堆着柳蝉衣前两天剪下来的毒藤残枝,味道冲得很,正好当替死鬼。
我抹了把脸,装出惊魂未定的样子,一瘸一拐往山门方向蹭。
刚拐过崖角,就看见两个灰袍影子浮在半空,脚不沾地,慢悠悠往这边飘。一个手里摇铃,铃声清得扎耳朵,每响一下,我腰带里的蚯皇就抽一下;另一个指尖夹着根短香,香灰一落,地上就浮出个金边佛纹,正正压在灵脉断口上。
我缩在石柱后,屏住呼吸。
这香是“照业引”,专照阴脉邪气,要是让他们顺着断口找到毒草园,再一翻腐叶堆……虽然里头没真东西,可那堆烂叶子被我用蛊粉泡过,闻起来活像万毒窟的炼蛊炉。雷音寺最恨毒修,尤其恨跟合欢宗扯上关系的。
我摸了摸袖口,里头还沾着点柳蝉衣《慈悲经》上的血。那血是她划书页时留的,带着她独有的毒息,混上我的蛊粉,能让幻觉更“真实”。
我捏出一撮粉,吹了出去。
风一卷,细尘飘向那俩和尚。高个的吸了半口,鼻翼忽然抽了抽,眼神一滞。好家伙,中招了。
他停下脚步,盯着腐叶堆的方向,嘴唇微动:“那边……有魔气。”
另一个摇铃的皱眉:“无妄师兄,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查到。”
“不,”叫无妄的盯着那边,声音发紧,“我看见了……阵法峰的长老,跪在地窖里,捧着灵脉精核,交给一个戴笑脸面具的人……”
我差点笑出声。
戴笑脸面具?墨无涯那张脸,我闭着眼都能画出来。看来这蛊粉够劲,连细节都自动补全了。
可就在这时,无妄眼皮一颤,佛光从眉心闪出,幻象“啪”地碎了。
我心一沉。
这和尚定力不错,三息就破幻,再不加码,前功尽弃。
我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腰带草环上。蚯皇虽昏着,但蛊王血脉还在,我这一激,它本能地抖了一下,一丝彩虹灵流顺着血雾飘出来,像条小蛇钻进风里。
血雾追上那股佛尘,混在一起,又飘回和尚鼻下。
无妄猛地抬头,瞳孔一缩。
幻象重启。
这回更清楚了。他“看见”阵法峰地底有间密室,石壁上刻着合欢宗的双生莲纹,首席弟子跪在地上,双手捧着一团跳动的光——灵脉精核。门口站着个戴笑脸面具的男人,伸手接过,转身时,袖口滑出半截判官笔。
“合欢宗余孽……”无妄声音发抖,“他们藏在阵法峰,用灵脉养蛊,图谋颠覆玄穹界!”
另一个和尚也僵住了,铃都忘了摇。
我悄悄松了口气,腿一软,顺势坐地上,捂着膝盖哀嚎:“哎哟我的腿!摔断了摔断了!”
俩和尚闻声回头,看见我这副窝囊样,眉头齐齐一皱。
“施主,你在此处作甚?”摇铃的问。
“我……我来找蚯蚓!”我抽着鼻子,一脸懵,“我养的蚯蚓丢了,它最爱钻腐叶堆,我寻它呢……”
“蚯蚓?”无妄冷笑,“你可知此地昨夜灵脉暴动,天现彩虹异象?你在这儿,莫非是阵法峰的同党?”
我一听,眼泪当场就下来了,不是装的,是“一哭二闹三吐核”的启动前兆。我一边抽一边从嘴里吐出个黑乎乎的果核,啪地砸地上。
“我就是个外门弟子,连阵法峰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!我要是有本事搞灵脉,我还用啃果核下饭吗?”
我说着,又咳出一口血,正好溅在灰袍破洞上,染得跟梅花似的。
俩和尚对视一眼,动摇了。
在我这副人嫌狗厌的怂样面前,他们再厉害的望气术也得打折扣。谁会相信一个摔跤摔出内伤、啃果核啃到吐血的废物,能抽干灵脉?
无妄冷哼一声:“暂且信你。但此事重大,我需上报雷音寺,彻查阵法峰!”
“您请便!”我抹了把鼻涕,一脸无辜,“只要别把我抓去审,我都烧高香了。”
他甩袖,转身腾空。另一个临走还摇铃净化空气,铃声一响,我腰带里的蚯皇又是一抖。
等他们走远,我慢慢站起来,腿一点也不疼。
我拍了拍灰袍,从怀里掏出那几粒金沙。它们还在震,但方向变了,不再指向山门,而是微微偏左——执法堂那边。
墨无涯的血气,又出现了。
他没来,但他的血在动。像条蛇,贴着地皮爬,悄悄嗅着灵脉断口的味道。
我攥紧金沙,冷笑。
你想查?行啊,我给你查个大的。
我摸了摸腰带,蚯皇还是昏的,但肚子鼓着,里头彩虹光流转。它吞了什么?那颗地底的“卵”又是什么?现在不重要了。
重要的是,雷音寺己经上钩。
我转身往毒草园走,路过石缝时,脚尖轻轻一挑,把一块带牙印的桂花糕残渣踢进缝里。
糕里混着蚯皇的唾液和噬灵蛊孢子,能顺着通风口渗下去。
地底的东西醒了,蚯皇怕它。
那我得让它……更怕我。
我走到腐叶堆前,蹲下,手指插进烂叶里,摸出半片焦纸——昨夜嚼剩下的《童子功》残页,被血泡过,灵息早就散了。
我把它塞进叶堆最底下,又撒了把蛊粉。
明天雷音寺的人再来,挖开这堆,准能“发现”更多“证据”。
我站起来,拍手。
风从山门外吹来,带着点香灰味。
我眯眼望过去,天边刚露鱼肚白。
就在这时,腰带猛地一沉。
蚯皇动了。
不是醒,是抽搐。整个身子缩成一团,草环炸成碎屑,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。
我低头,看见它体表浮出一道黑纹,像烧焦的藤蔓,正缓缓爬行。
那纹路,跟柳蝉衣脸上的佛纹,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