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刚把最后一撮混着蚯皇唾液的粉吹进风里,火场那边哭声就变了调,像是有人拿钝刀在刮耳朵。蚯皇在我腰带上绷得笔首,脑袋冲着地底,嘴张到不像虫该有的形状。我晓得它闻到了——那股生肉味,热的,腥的,正从阵法峰底下往上渗。
但我不能现在冲过去。
柳蝉衣在毒草园等我。
她传信来的时候,用的是“三更蛾泣”的暗号,和我昨夜借来煽动女修的信号一模一样。这娘们儿从来不干多余事,约在这种时候,八成是憋了个大招要往我头上扣。
我拍了拍灰袍上的焦痕,顺手把断剑往腰后一别。烛九阴蛇首蹭着我后颈,倒语飘出来:“底地醒它。”
我低声回:“废话,它不醒你也不用天天念叨。”
它不吭声了,但蛇眼亮了一下,像在笑。
毒草园门口挂着一串风铃,是用七根人指骨串的,风吹过来,叮当响。我一脚踹过去,铃声戛然而止。
“姐,我来了。”我喊得挺响,像是真怕她听不见。
园子里雾气蒙蒙,地上爬着腐骨藤,叶子像死人指甲,一碰就渗黑汁。柳蝉衣坐在中央石凳上,手里捏着本破书,封面写着“慈悲”俩字,边角却焦了,像是被火燎过。她抬头看我,脸上那道佛纹一闪一闪,像是刚诵完经。
“火是你放的。”她开门见山。
“我放的。”我坐她旁边,顺手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啃了一口,“但不是我点的。”
她没笑,也没骂,就盯着我,眼神像要拿针挑我皮下的蛊。
“我要炼涅槃丹。”她说。
我差点把糕渣喷出来。
“你要炼丹,找我干啥?我又不是药童。”
“缺两味主药。”她声音压低,“天道之血,还有……你三滴泪。”
我手一抖,糕掉地上了。
三滴泪?我这辈子连鼻涕都比眼泪多。烛九阴天天念叨“泪非泪”,就是因为它算不到我哪天能哭出来——压根没那零件。
我低头捡糕,趁机啃了口果核。牙一咬,舌尖破了,血顺着喉咙滑下去。竖瞳瞬间亮起,我扫了她一眼——心口那团黑气,己经缠到肺叶上了。涅槃引反噬,撑不过三个月。
她要我三滴泪,其实是想拿我当药引子续命。
我抹了把嘴,哭丧着脸:“姐,你这话说的……我昨儿还被雷劈得尿裤子,都没掉一滴泪,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变去?”
她冷笑:“蛊王之泪,通天达地。你蚯皇能吐晶露,难道还挤不出三滴泪?”
我心头一跳。
她知道晶露的事。
我摔了个屁股蹲,装作被地底动静吓到,顺势一口血沫喷在衣襟上,里头混着果核渣和蛊血。
“哎哟我的娘!吓出来了!这算不算惊泪?”我抽抽鼻子,把那团红乎乎的东西往她眼前递,“你看,热乎的,还带核!”
她盯着那团东西,眼神变了。
半晌,她伸手接过我递上的玉瓶,把血沫倒进去。液体晃了晃,泛起一层金纹,像活的。
“你拿蚯皇的晶露骗我。”她声音冷下来。
“哪敢!”我拍胸脯,“这可是我吓出来的精气神!再说,蚯皇也是我身上长的,它的露,不就是我的泪?”
她没拆穿我,但手指在玉瓶上划了一圈,瓶身浮出一道血丝,和她袖口那本《慈悲经》的边角对上了。
我知道她在试探。
我趁她低头看瓶,手背蹭过她后颈,指尖一挑,一粒“静听蛊”滑进她衣领。这玩意儿能听她心跳,她要是动真格炼丹,我隔三里都能听见火候。
“姐,”我换了个坐姿,腿一盘,“你这丹要炼,得挑时候。”
“哦?”
“雷雨夜。”我说得一本正经,“阳气最弱,阴脉最稳,药性才不炸炉。再说了,你这身子骨,火一旺就反噬,得借天雷压一压。”
她眯眼:“你倒懂?”
“我懂个屁,”我挠头,“但我蚯皇懂。它刚才张嘴那一下,不是冲你,是冲地底。那儿有东西醒了,你要是现在开炉,它一口把你丹吞了,我可不赔。”
她脸色变了。
我指了指脚下:“你这毒草园,根子连着阵法峰地底吧?昨夜那股味儿,你也闻到了——生肉,热的,腥的。不是尸臭,是活物在啃东西。”
她没说话,但手里的书攥紧了。
“所以啊,”我一拍大腿,“等雷雨夜,我亲自跪着求一滴泪给你。你信我,我不信天。”
她盯着我看了足足十息,忽然笑了。
“你跪着求,我未必收。”
“收不收是你的事,”我咧嘴,“跪不跪是我的诚意。”
她终于点头:“那就等雷雨夜。”
“成交。”我站起来,拍了拍屁股,“对了,你这儿有桂花糕不?我那块掉地上了,脏了。”
她指了指石桌角落,一块油纸包着的糕。
我拿起来就啃,咬到一半,故意把带牙印的那一半卡进东侧石缝里。那缝子通着阵法峰地底的通风口,蚯皇唾液混着噬灵蛊孢子,随风一吹,底下那玩意儿要是敢动,我立马就能知道。
“走了啊姐!”我挥挥手,转身就走。
走出十步,我听见她低声问:“昨夜那场火,你到底想烧什么?”
我没回头。
“烧人。”
“烧谁?”
“烧那些以为火灭了就能睡安稳觉的。”
我走出园子,风铃还是没响。
蚯皇在我腰带上缩成一圈,脑袋冲着地底,一动不动。
烛九阴在断剑里又开始倒语:“底地醒它,底地醒它,底地醒它——”
我把它往身后一甩,打断它的话。
“闭嘴,你吵得我脑仁疼。”
我摸出最后一块桂花糕,刚咬一口,蚯皇猛地一颤,整个身体弓起来,像要钻进地里。
我低头看它,它嘴张到极限,冲着毒草园地底,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。
我也闻到了。
风里的味儿变了。
刚才还是腐骨藤的苦香,现在混进了一丝甜腥——像是糖浆泡着刚剥的肉,还冒着热气。
我嚼着糕,含糊说:“好家伙,底下这玩意儿……还挺馋。”
蚯皇不吭声,但尾巴尖轻轻点了三下地。
三下。
和我昨夜在火场弹血符的次数,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