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嚼着最后一口桂花糕,甜得牙根发酸,手腕上还留着烛九阴那一下轻点的凉意。地底那股味儿没散,檀香混铁锈,像是有人在坟里念经。蚯皇在我腰带上缩成一圈,脑袋朝下,冲着阵法峰地底,像在听心跳。
但我没往地底钻。
火,得从上面烧。
我转身就走,脚底碾碎一片枯叶,顺手从袖口抖出点碎屑——桂花糕的渣,混着昨夜炼的“笑心蛊”粉末。风一卷,往女修院墙里飘。这点东西,闻着香,吸进肺里,心火就压不住。尤其是现在。
她们正缺一把火。
三天前,首席弟子在静室被扒出藏了七具男修的生辰贴,还用情蛊锁了三个人的命门。掌门轻飘飘一句“修行不易,从轻发落”,罚他抄三个月《清心咒》。女修们气得砸了膳堂的碗,可也就到此为止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
我蹲在梧桐树杈上,指甲在瓦片上敲了三下,不重,但够毒蛾听懂。这是柳蝉衣教的暗号,叫“三更蛾泣”,原本是用来提醒她汤快糊了。今夜我借来用,意思变了。
片刻后,窸窸窣窣,一群荧光蛾子从毒草园飞来,翅膀泛着青绿,像沾了尸油。我在心里默念那晚石像流泪的画面——执法堂审首席时,石像突然流血泪,谁都看见了。我让蛾子们用影子拼出来,一模一样:石像低头,泪珠滴落,嘴角却笑。
女修们窗户陆续亮了。
有人推窗,蛾影正好扫过脸。她愣住,下一秒尖叫:“又来了!它又在哭!”
更多人冲出来,披着外袍,头发乱着,眼神却亮得吓人。愤怒最怕的就是“被看见”。现在,她们看见了“天意”。
我滑下树,绕到后巷,从怀里摸出那截蚯皇蜕的旧皮。这玩意儿之前拿来当护膝,防烫防刮,现在派上正用。我把它撕成七条,塞进七个袖袋——每个袋子里,都藏着一缕从傀儡残骸里抽出来的雷丝。
阵法峰顶有云雨阵,三息灭火,滴水不漏。想烧起来,得先断它的“脉”。
我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女修们己经冲上峰顶,手里举着火把、符纸、甚至拆了床板的木头。有人哭,有人骂,有人首接把《清心咒》撕了往火把上扔。火苗“轰”地窜起,映得半边天发红。
云雨阵启动了。
天上传来嗡鸣,乌云聚拢,雨滴刚要落下——
我指尖一弹,七条蛊皮同时飞出,顺着风钻进峰顶七处风眼。雷丝顺着蛊皮爬进阵眼,像寄生虫钻进心脏。云雨阵猛地一颤,灵光闪了三下,灭了。
雨没下来。
火,腾地炸开。
女修们的哭喊声冲上云霄,火舌卷着符纸灰飞上天,像一群黑蝴蝶。有人开始烧首席弟子的画像,有人把执法堂发的“安分符”一条条踩进火堆。火势越来越大,连峰顶那块“静心守律”的石碑都被烤裂了。
我蹲在青玉峰断崖边,看着火光把夜空烧出个窟窿。蚯皇在我腰带上扭了半圈,像是在笑。
它不用笑,我知道它想说什么。
火还不够。
我咬破指尖,血滴在断剑上,画了个倒五角星。这符和埋在西排水沟的傀儡头颅共鸣。那玩意儿之前炸了六个,剩一个完好的,被我用蛊线缝了嘴,藏在泥里。
现在,该它开口了。
我低声说:“哭吧。”
地底那具傀儡头颅缓缓张开嘴,没声音,但一股低频的震波顺着地脉传出去,像婴儿呜咽,又像女人抽泣。这声波混在火场的喧嚣里,没人察觉。
可女修们听见了。
好几个突然捂住耳朵,眼泪哗地流下来。一个红衣女修首接跪下,嘶吼:“我听见了!她在哭!那个被他害死的师妹在哭!”
更多人跟着跪下,火把举得更高,有人把整瓶灵油倒进火堆。火焰“轰”地拔高三丈,竟泛出诡异的肉粉色——那是蛊火,混在凡火里,烧得更狠。
阵法峰长老终于冲出来了。
老家伙披头散发,手里捏着阵旗,一看云雨阵失效,脸色当场黑了。他吼了几句,调人去重启阵眼,可火场太乱,女修们根本不听,还有人朝他们扔火把。
他急得跳脚,指挥弟子分头救火、安抚、查阵法故障。可人手一分散,谁还顾得上查是谁动了手脚?
我拍拍裤子,准备走人。
就在这时,腰带里的蚯皇猛地一颤,整个身体绷首,像根铁棍。
我低头。
它正对着阵法峰地底,嘴张到极限,像是要咬穿地壳。
我也闻到了。
风里的味儿变了。
檀香还在,但铁锈味浓了十倍,还多了点腥——像刚剥开的生肉,带着体温。
地底的东西,不仅醒了,还……饿了。
我摸出一块新桂花糕,刚咬一口,就听见断剑里传来一声倒语:
“着熬苦很界修玄。”
我嚼着糖渣,含糊回它:“闭嘴,你都说了八百遍了。”
蚯皇没动,还是盯着地底。
我知道它在等什么。
等我把火,烧得再旺一点。
等我把所有人的注意力,死死钉在这场“女修怒火”上。
等我,把下面那个东西,彻底捂严实了。
我咽下最后一口糕,指尖在断剑上又划了一道。
血符亮了。
地底那具傀儡头颅,第二次张嘴。
这一次,哭声大了些。
像有人在地窖里,用指甲刮棺材板。
我盯着火光映红的夜空,慢慢把袖子里最后一撮蛊粉,吹向风中。
粉里混着蚯皇的唾液,还有半片我昨夜啃过的果核碎屑。
风一卷,飘向火场。
火苗猛地一跳,颜色更深了。
女修们的哭声,也跟着变了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