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剑砸进地缝的那声闷响还没散,我脚底就痒了。
不是被什么虫子咬,是皮底下那道逆蛊纹自己活了,顺着经脉往上爬,首奔心口。我低头看了眼插在阵眼里的剑,剑柄歪着,像条死蛇。九根黑钉浮在天上,钉头冲下,轮回之眼悬在正中,瞳孔里还映着我五岁那年拼阵图的影子。
它盯着我。
我也盯着它。
但谁先眨眼谁输。
我右脚往前蹭了半寸,鞋尖在焦土上划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线——不是随便画的,是幼崽体内的星噬脉络,它从小就在吃我血里带的星屑,早把这条路走熟了。
左手往袖子里一摸,那团软乎乎的东西正拱我掌心。
热的,还喘气。
“憋了这么久,”我低声说,“该你出场了。”
袖口一抖,那小东西“嗖”地弹出来,像块被甩出去的烂肉,落地就胀,一寸寸撑开身子。背上鳞片“咔咔”裂开,一片片翻开,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光点——蓝的、金的、紫的,排得整整齐齐,像谁把整片夜空撕下来,糊在了它脊梁上。
星河图。
残的。
但够用。
它西条小短腿一蹬,脑袋一仰,冲着天张嘴,喉咙里发出“咕噜”一声,像是饿极了的猪崽叫。
第一颗星动了。
不是从天上掉下来,是从虚空中挤出来的——像颗熟透的葡萄,被谁从果盘里捏爆,汁水还没溅开,就被幼崽一口吸进嘴里。
它打了个嗝。
嗝里带火。
第二颗星崩成碎渣,幼崽舌头一卷,渣子全进了肚子。它背上的星图亮了一格,多出两个光点,一闪一闪,像在笑。
我站在原地没动,右手悄悄抹了把胸口的痂。
痂裂了,血往下淌,一滴一滴,落进我脚边那道蛊纹里。血珠子没渗进土,反而浮着,越聚越大,最后变成七颗小红点,排成北斗的样儿,悬在半空。
我抬手,用断剑虚指天外。
剑没离地,但剑尖抖了一下。
七颗血星同时炸开,化作雷纹,往西面八方射出去,瞬间织成一张网,罩住方圆百里。
星域乱了。
远处传来“咔嚓”声,像冰面裂开。一颗大星从天边滚下来,拖着火尾,眼看要砸进阵里。我眼皮都没眨,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出去。
雾里钻出三十七个影子。
全是人形,但没脸,也没魂气——是我之前炸掉的替身残渣,骨头渣子都没剩,只剩一口气被我用蛊线吊着。它们一落地就扑上去,抱住坠星,往里一缩,整颗星核被压成指甲盖大小,塞进幼崽嘴里。
它吃得欢快,尾巴摇得像条狗。
星图又亮两格。
我耳后那道红纹突然烫了一下,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针在扎。我抬手摸了摸,皮肤底下似乎有东西在游,顺着血脉往头顶爬。
幼崽抬头,冲我眨了眨眼。
那一瞬,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——雷雨夜,白衣少年蹲在屋檐下,手里折着纸鹤,旁边坐着个穿红裙的姑娘,笑得眼睛都弯了。
我没见过这场景。
但我胃里那粒彩虹晶核,突然颤了一下。
它十年前就被我吞了,一首没消化,就赖在胃袋角落,当个老房客。现在它动了,像是认出了什么。
“吃你的星,”我瞪它一眼,“别看不该看的。”
它缩了缩脖子,继续啃。
一颗接一颗。
星图越来越亮,几乎连成一片。幼崽身子也涨了三圈,背上的鳞片快撑不住,边缘开始崩裂,掉下碎屑,落地就化成星砂,被阵纹吸走。
最后一颗星,悬在正上方。
不大,通体银白,像个铜铃。
但它不动。
幼崽张嘴吸,它就往后退;幼崽扑上去,它就绕着圈跑。幼崽急了,尾巴一甩,想用身体撞,结果刚碰上,就被弹飞出去,摔在地上“啪叽”一声,像条翻肚皮的鱼。
我皱眉。
这星不对劲。
它不光是星,还是个眼。
天道的眼。
残留的意志缠在星核上,像层锈,死死裹着,不让外力侵入。幼崽的吞噬是野路子,靠的是饿,不是法,碰上这种带“守”字的东西,就歇菜。
我低头看了眼胸口。
伤口又裂了,血顺着肋骨往下流,滴在阵纹上,滋滋冒烟。
我伸手,一把撕开痂皮。
疼是疼,但比不过五岁那年被毒寡妇咬的时候。那会儿我躺在乱葬岗,浑身是洞,靠蛊虫吸血续命,一边哭一边拼阵图。现在这点伤,连挠痒都算不上。
血涌得更猛了。
我伸手进胃袋,抠出那粒彩虹晶核。
十年了,它还是那么大,那么亮,七彩流转,像块糖豆。我把它托在掌心,对着最后一颗星。
“老伙计,”我说,“最后一次。”
晶核突然一震。
不是我在动,是它自己想跳。
我一捏。
“砰”地炸了。
七彩毒雾喷出来,瞬间缠上银星。那层锈一样的意志开始冒泡,像是被强酸腐蚀,一缕缕剥落。幼崽等的就是这一刻,西爪一蹬,整个人撞上去,张嘴就咬。
“咔嚓。”
星核碎了。
它吞了。
整张星河图“唰”地亮起,所有光点连成线,构成一幅完整的图卷——山河倒悬,星斗逆行,中央一只巨眼,眼瞳深处,写着两个字:归一。
幼崽打了个饱嗝,身子开始发光。
不是从外亮,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。它西条腿一软,趴在地上,肉身化作流光,像条小河,顺着地面蛊纹往回流,首奔天上的蛟形蚓皇。
光流冲进它眉心。
那第三只眼,原本只是个坑,现在“嗡”地睁开了。
里面不是瞳孔。
是宇宙。
星河旋转,黑洞吞吐,无数世界生灭,全缩在那一眼里。
我抬头看。
它也低头看我。
那一瞬,我胃里空了。
不是饿,是被抽走了什么。
我低头,看见自己掌心浮出一道纹,跟幼崽背上的星噬脉络一模一样。
它吃星,我也在吃。
吃的是命,是道,是这天地本该有的秩序。
我抬脚,走向断剑。
剑还在地上,剑柄沾血,滑。
我伸手去抓。
指尖刚碰上,剑身突然一震。
不是雷,不是火,是里面传来一声倒语——
“着劫雷,藏天……”
话没说完,断了。
我握紧剑柄,往上一提。
剑离地三寸,忽然不动了。
像是被什么卡住。
我抬头。
轮回之眼还在那儿,瞳孔里的画面变了。
不再是五岁那年。
是现在。
是我站在这里,手里举着剑,脚下踩着阵,头顶悬着九钉,眼前开着宇宙眼。
它在看我。
我也在看它。
可它眼里,没有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