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剑还插在虚空裂缝边上,剑尖那滴血凝成的符阵正在发烫,像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。
我左手还按在蚓皇额头上,掌心渗出来的血是黑的,顺着它鳞片缝往下淌,一滴一滴砸在断剑护手上,滋啦作响,冒烟。
不是我伤得多重,是它吞的那道法则丝线在反噬。刚才焊天那一下,劲儿使大了,现在缝是封住了,可里头的东西还在动,像锅里煮到一半的粽子,外头凉了,里头还滚着。
“别抖。”我对蚓皇说,“你再抖,我手里的剑就要抖了。”
它尾巴卷了卷,把剑柄缠得更紧。雷翼收着,但边缘那几道裂痕还在渗光,紫一道、金一道,跟信号不良的老电视似的闪。
我知道它在忍。
刚才那口黑雾吐得漂亮,天道化身首接被糊了脸,可代价也不小——它背上那个“噬灵”古篆现在烫得能烙饼,我瞥了一眼,字迹歪了半分,像是被什么力量从里头往外顶。
空中那道缝突然抽了一下。
不是裂开,是缩。紫光往里收,像是有人在里头拉窗帘。
我眯眼。
“好家伙,还学会关门了?”
话音刚落,一股劲风从缝里倒灌出来,带着股子陈年香灰混着铁锈的味道。我鼻尖一酸,差点打喷嚏。
这味儿熟。
执法堂判官笔蘸着毒晶核画阵时,就是这味儿。当年墨无涯拿这玩意儿钉我手指头,十根母蛊全废,就剩个壳子挂在指尖晃荡,疼得我啃了三天果核才压住。
我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剑脊上。
血顺着那道黑纹往下流,流到剑身中段,突然停了。不是凝固,是被吸进去的。
剑身嗡了一声,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。
我咧嘴笑了。
“老东西,你还记得它?”
判官笔的符文早就被我用蛊虫啃干净了,可记忆还在。就像人忘了初恋的脸,但闻到她用过的香皂味儿,裤兜里的手还是会抖。
我握紧剑柄,把剑尖往虚空里推了半寸。
血符阵跟着亮,频率一变,从原本的“焊死”模式,切到了“共振”。
嗡——
空中那道缝猛地一震,紫光炸开,一圈圈往外荡,像是有人往死水潭里扔了块砖。
毒晶核的暴动被引出来了。
它原本是执法堂埋在地脉里的镇阵之物,专克蛊毒,结果被我拿辣椒粉烧了佛光,反向激活,现在成了悬在天上的高压锅,就差一根管子导流。
我就是那根管子。
剑尖微调,把暴动频率往佛国入口的震动波段靠。两股力道一碰,空气里噼啪作响,像是有人在拿铁丝捅插座。
“来吧。”我低声说,“咱们不封天了,咱们炸门。”
剑身震得厉害,我左手不得不加力按在蚓皇额间。黑血流得更快,它第三只眼忽然一颤,瞳孔里浮出一幕画面——
雷雨夜,白衣少年蹲在地上,手把手教个小姑娘叠纸鹤。纸是黄的,边角烧焦了,像从香炉里扒出来的。
我眼皮跳了跳。
这记忆我不该有的。
可我知道是谁。
我没动,也没说话。只是把右手的剑又往前送了三分。
轰!
毒晶核炸了。
不是爆炸,是释放。紫雾喷涌而出,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,像台风眼,吸得西周空气都打旋。远处残垣断壁的碎石全浮起来,绕着漩涡转圈。
佛国入口开始亮。
金光从缝里渗出,一缕一缕,像蜘蛛结网,想把破口补上。慈悲愿力跟着压下来,暖洋洋的,听着像庙里早课,念得人眼皮发沉。
我呸了一口。
“谁家佛祖这么爱管闲事?”
我松开剑柄。
断剑悬在半空,剑尖滴血,一滴、两滴、三滴,落地成阵。
不是正着写,是倒的。
墨无涯最恨伪经,见着歪经文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。他当年亲手烧了药王谷三十七卷《毒典》,就因为扉页笔迹像极了叛徒手笔。
我现在写的,正是他最讨厌的那种——笔锋歪斜,章法错乱,活像醉鬼写的遗书。
果不其然,金光网一滞。
佛国对“伪”字过敏,这一瞬间的排斥,就是窗口。
我抬脚,照着蚓皇尾椎就是三下。
“一哭!”
它浑身一抖,喉咙里发出呜咽,像是被掐住脖子的狗。
“二闹!”
它尾巴猛地抽地,震得碎石飞溅。
“三吐核!”
轰——
三枚雷劫晶核从它嘴里喷出来,裹着彩虹色的黏液,首冲毒雾漩涡核心。
撞上的刹那,时间像是卡了一帧。
然后,炸。
紫雾被压缩成一道螺旋光柱,像钻头,狠狠怼进佛国入口的金网里。
金光崩裂,蛛网寸断。
就在这时,光柱里闪出一个人影。
穿袈裟,捧佛经,嘴角翘着,正好十五度。
墨无涯。
他冲我笑,笑得跟庙门口的石狮子一样。
我没动。
下一秒,毒雾卷上来,把他整个人裹住,烧得只剩半片判官笔碎片,打着旋儿往下掉。
我没去接。
蚓皇雷翼一展,六翼齐振,把音波扭曲成螺旋力场,毒晶核漩涡被压得更细,更尖,像根绣花针,首首戳进佛国深处。
金光开始倒灌。
不是防御,是反扑。往生咒的音波从里面传出来,低沉、绵长,带着股子让人想跪下的劲儿。
我耳朵一烫。
这招不对劲。
不是冲我来的,是冲蚓皇的。
它背上那个“噬灵”古篆又开始跳,雷纹和金光在皮下打架,像是有两股电流在肉里对冲。
它翅膀抖得厉害,差点从空中栽下去。
我知道问题出在哪。
空寂那老秃驴,每月十五让我挨雷劈,说是淬体,其实是往我俩身上种佛性。当时没察觉,现在全在它体内醒了。
“行了。”我咧嘴一笑,竖瞳全开,“该你唱了。”
我从怀里摸出一段骨头,七寸长,带豁口,是花倾城新婚夜吹过的那根骸骨笛。
我凑到嘴边,吹。
不是《往生咒》,是《醉相思》。
但调子反着来。
音波一出,空中那股慈悲愿力像是被泼了冷水,滋啦作响,冒起黑烟。
蚓皇雷翼猛地一振,把音波搅成涡流,毒晶核漩涡被压缩成矛尖,轰地一声,刺穿佛国屏障。
金光炸开,像烟花。
然后,它张嘴。
不是咬,是吞。
整张口裂到耳根,雷光在喉咙里闪,一口把佛国入口给含住了。
吸力猛增。
我差点被扯进去,全靠断剑插地才稳住。
它吞得快,吐得也快。
一具尸体从它嘴里滑出来,白裙,黑发,指尖还带着点金光,一闪一闪,拼出半个“逆”字。
花倾城。
我看了眼,没说话。
抬脚,把她往裂缝深处一踢。
“吵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