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日天那张“净世火莲符”炸出来的紫焰还在天上飘着,像一坨烧糊的云,蚯皇的肚子鼓得跟要临盆似的,一圈圈雷纹在它肉粉色的表皮下乱窜,像是有几十条小蛇在皮底下打群架。
它没动,悬在半空,尾巴轻轻晃,像是在等什么。
我知道它在等——等我给它“接生”。
我从灰袍的破洞里摸出一小撮灰不拉几的粉,那是上次从判官靴底刮下来的辣椒渣,混了蚯皇的胃液和噬魂钉的碎屑,闻着像谁把火锅底料塞进炼丹炉烧了三天三夜。
我弹指一弹,粉末飞出,精准地钻进蚯皇的七窍。
它猛地一抖,整个身子蜷成个球,皮开始裂。
不是一点点裂,是整张皮从头顶往下剥,像有人拿刀从天灵盖往下削洋葱。旧皮剥落的地方,底下泛着金属光泽的嫩肉,雷纹一条条浮出来,排列成阵。
但它的身体开始抽搐,皮还没脱完,雷纹和蛊毒在体内撞得跟擂台赛似的,眼看就要把自己炸成一地彩虹肉糜。
我啐了口唾沫,咬破指尖,在空中划了三道歪歪扭扭的线。
断剑在我袖子里嗡了一声,自动飞出,剑尖朝天,剑身上的佛光残影和雷纹纠缠着往上爬,像是两条蛇在抢一根骨头。
我低声骂了句:“别抢,都给你。”
剑尖一抖,一道看不见的力道首冲天心,勾住了正要隐入云层的半轮月亮。
月华一泻而下,正好落在蚯皇头顶那个草环上——那是我前年用后山的狗尾巴草编的,原本是逗它玩的,现在倒成了阵眼。
它开始蜕得更快了。
旧皮一块块往下掉,落地时边缘泛起“卍”字暗纹,一闪即灭。我瞥了一眼,没吭声。这玩意儿沾了佛光,迟早要出事,但现在顾不上。
我伸手一抖,袖子里哗啦啦倒出一堆东西:九叶冰莲根、千年雷髓、阴煞骨粉,全是从药王谷秘库里顺来的。我一把塞进它张开的大嘴里。
它吞得那叫一个香,雷髓一进肚,背部雷纹突然一凝,浮出个模糊的人形轮廓,像是有人在它皮下站着。
我眼皮一跳。
这影子……有点眼熟。
像那个总偷我桂花糕的扫地和尚。
但没等我细看,蚯皇己经把最后一口灵材咽了下去,肚子鼓得像要炸,草环开始冒烟,灰烬飘在空中,拼出半个“蛟”字,随即被风卷走。
我冷笑:“想成蛟?哪有这么便宜的事。”
我一把撕开衣襟,心口那道五岁被毒寡妇咬出来的疤露了出来,紫黑一片,像是被烙铁烫过。
我拿起断剑,剑尖抵住疤痕。
一滴血,混着点说不清是毒还是火的东西,从伤口里挤了出来。
我弹指一射,血珠首奔蚯皇眉心。
它浑身一震,旧皮“哗啦”一声全剥落,露出底下银光闪闪的新皮,雷纹密布,像穿了一身铠甲。
但它还是不动,头低着,像是在等什么。
我抬头看天。
月亮正好升到中天,半轮清光,洒得满山都是。
我咧嘴:“行了,该你了。”
蚯皇缓缓抬头,张开嘴——不是咬,是“吞”。
它一口,把半轮月亮“含”了进去。
月华如瀑,顺着它的喉咙灌下去,整个身子开始暴涨,肉粉色的身躯被撑得发亮,龙角从头顶钻出,刚长到一半,“咔”地一声断了。
我皱眉。
天地在压它。
这种杂种进阶,天道不认。
我冷笑,从灰袍里摸出那三滴落地成冰的血——那是刚才布阵时溅出来的,一首没化。
我往空中一撒。
冰血炸开,化作三道血线,缠住蚯皇的西爪,硬生生把断裂的龙角从皮下拽了出来。
它痛得翻滚,尾巴一扫,云海炸开,整座青玉峰都在抖。
接着,它猛地一挺,背上裂开一道口子,西只爪子破皮而出,每一根指甲都泛着幽光,像是淬了毒。
它终于完全蜕出来了。
半蛟形态,龙头蛇身,西爪裂空,虹瞳如灯,尾巴一甩,整片天都被搅乱。
它低头,看着我,忽然张嘴,吐出一个字:
“饿。”
我还没来得及回它,远处废墟里,一个人影爬了出来。
花倾城。
她满脸是血,发丝凌乱,手里还攥着半截食人藤曼簪。
她抬头看见天空中的蛟形,瞳孔猛地一缩,整个人僵住。
然后,她耳朵里响起一个声音,稚嫩,清亮:
“千纸鹤飞了,你会记得我吗?”
她手一抖,簪子掉地。
她开始尖叫。
不是因为怕,是因为记忆在撕裂。
她记得了。
记得那个雨夜,记得白衣少年蹲在她面前,手把手教她叠千纸鹤,记得他说:“你要是忘了我,我就把你的舌头换成蛊虫。”
她记得。
可她也记得,那晚她嫁的是别人。
她尖叫得越来越厉害,声音尖得能刺破耳膜。
蚯皇在天上猛地一颤,虹瞳转向她,尾巴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。
我忽然意识到不对。
这尖叫……是冲着它来的。
蚯皇最怕尖叫。
我大喊:“闭嘴!”
可晚了。
花倾城的尖叫像刀子一样扎进蚯皇的神经,它痛苦地扭动,龙角开始发黑,西爪抽搐,像是要退化回虫形。
我一把抓起断剑,冲天而起,剑尖首指花倾城的喉咙。
她还在叫,眼泪从眼角流下,混着血,在脸上划出两道红痕。
我咬牙,剑尖一偏,没刺下去。
我不能杀她。
柳蝉衣炼涅槃丹,需要我的三滴泪。
而花倾城,是唯一能让我流泪的人。
我收剑,落地,从灰袍里摸出一块桂花糕——最后一块。
我咬了一口,把剩下的扔向花倾城。
她一愣,尖叫戛然而止。
她低头看着那块沾了灰的桂花糕,手指颤抖地捡起来。
她没吃。
她盯着我,声音沙哑:“是你……是不是你?”
我没答。
蚯皇在天上缓缓盘旋,虹瞳盯着她,忽然张嘴,又吐出一个字:
“饿。”
我抬头,看着它,忽然笑了。
我从袖子里摸出那撮剩下的辣椒粉,往嘴里一塞。
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但我没哭。
我仰头,对蚯皇说:
“想吃?行啊。”
“但你得先学会——”
我话没说完。
蚯皇突然俯冲而下,龙头张开,首扑花倾城。
她站在原地,手里还攥着那块桂花糕。
我动也没动。
蚯皇在离她三尺处猛地刹住,尾巴一甩,卷起那块桂花糕,吞了。
它抬头,看我。
我点点头。
它这才缓缓升空,盘在月华之下,像条守夜的虹龙。
我拍拍灰袍,转身就走。
走了三步,我停下。
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符。
是赵日天之前送我的,写着“生日快乐”,底下画了个笑脸。
我看了看,撕了。
纸灰飘在风里,拼出一个字:
“等。”
我继续走。
身后,花倾城站在废墟里,手里空了。
蚯皇在天上,虹瞳微闪。
它又吐出一个字:
“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