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剑护手的光刚熄,我耳朵就听见了。
不是声音,是震动。
地底下那股劲儿还没散,像锅烧干了的水,咕嘟咕嘟冒着泡。我舔了舔裂开的嘴角,铁锈味还在,但比刚才淡了。三颗雷劫晶核塞在灰袍夹层里,贴着肋骨,凉得让人清醒。
阵台方向有风卷过来,带着烧焦的草味和一丝……笛音。
我眯起眼。
柳蝉衣站在废墟中央,手里那根笛子举得不高不低,像是晾衣服的竹竿。她肩膀绷着,手腕微微抖,每吹一个音,指尖就渗出一点紫血,滴在笛孔上“滋”一声,像油锅里甩进一滴水。
迷魂阵的光罩还在,金蒙蒙的一层,像罩了口炒菜的锅盖。可那光晃得厉害,裂了几道缝,像是被笛音撬过。
我知道她卡住了。
佛光残丝缠在阵眼西周,跟蜘蛛网似的,音波一撞上去就断,根本传不进核心。她再这么吹下去,不是阵破,是人先疯。
我动了。
不是跑,是摔。
我从断墙后一头扑出来,膝盖磕在地上,顺势往前滑了半丈,灰袍蹭得全是灰渣。我一边滑一边喊:“三师姐!阵心在跳!”
她没回头,但笛音顿了半拍。
够了。
我右手往袖子里一掏,幼崽正蜷着打盹,我捏住它脑袋一挤,一滴彩虹黏液“啪”落在掌心。我顺势抹在膝盖上,蹭着往前爬了两步,手一撑地,装作要站起来,实则把那滴黏液蹭进了地缝。
黏液一碰到底下的灵脉,嗡地一震。
阵台那边的光罩猛地抽搐了一下,像是被电了。
柳蝉衣抓住机会,笛音陡然拔高,不是破阵的调子,是乱调——七扭八歪,像小孩乱敲锅盖。可就是这调子,顺着我刚才那一蹭的脉络钻进了阵眼。
“咔。”
灵石裂了道缝。
我咧了下嘴。
这调子不是她自己想吹的。我刚才扑过去那一下,手搭她手腕,控心蛊丝早顺着她经脉溜进去了。她现在吹的,是我脑子里的节奏。
音波绕着阵眼转了三圈,像拧螺丝似的,一圈比一圈紧。最后一声“呜——”,笛音拉得老长,灵石“啪”地炸开一道口子,金光“噗”地泄了气,像放了个阵法屁。
阵破了。
可还没完。
柳独孤的人己经在路上了,我听见判官笔划地的声音,一寸一寸逼近。他们要血祭稳阵,就得有人往阵眼里躺。
我不可能让别人躺。
我张嘴,干呕。
不是装的,是真呕。胃袋里那堆妖兽怨气憋得我喉咙发烫。我“哇”地一口喷出来,黑雾腾地升起,像团烧糊的棉絮,挡住了阵台视线。
就这一瞬。
我手往灰袍夹层一掏,母体还在,肉嘟嘟的,头顶草环都没歪。我把它往怀里一搂,低声道:“进去吃,别拉。”
它扭了两下,像是听懂了。
我一个箭步冲到阵眼,抬手就把母体往那道裂缝里塞。
它没抗拒,一碰灵石就软了,像块热蜡,哗地融进去,顺着裂缝往下钻。我能感觉到,地底那股暴走的灵力开始被吸,像漏了气的皮球,咕噜咕噜往它肚子里灌。
阵眼开始抖。
不是震动,是抽搐。灵石裂得更快,边缘开始发黑,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。我退后两步,靠在一块断碑上,喘了口气。
胃袋空了,但嘴里还是苦。
我舔了舔唇角,铁锈味又回来了。耳后那颗红痣烫得厉害,像是有人拿针在戳。我知道,母体在吞,吞得越狠,我这命穴就越烧。
可我不怕。
怕的是柳独孤。
他带着人冲到阵台边缘时,阵眼己经塌了半边。灵石碎了一地,黑灰簌簌往下掉。他判官笔一指,厉声喝:“谁动了阵眼?!”
没人答。
柳蝉衣笛子还举着,但人己经站不稳了,肩膀一抖一抖,像是冷。她指尖的紫血还在滴,一滴一滴,落在阵台石板上,滋滋冒烟。
我蹲在地上,抱着膝盖,缩成一团,像是被阵法反噬得不轻。
“我……我看见……”我抖着嗓子开口,“有黑影……钻进去了……”
柳独孤眼神一凛:“什么黑影?”
“像……像虫……”我哆嗦着抬手指了指地缝,“钻进去了……还……还吃光了灵力……”
他脸色变了。
他知道阵眼不能空。灵力暴走会炸山,可现在灵力没了,阵法废了,更麻烦。
我低着头,眼角余光却盯着那道裂缝。
母体还在吃。
它吃得越多,我耳后越烫。我能感觉到它在长大,不是长胖,是往深处扎,像树根往岩层里钻。它在吸阵眼的根脉,把整个药王谷的灵网都当了养料。
突然,我舌尖一麻。
不是血,是雷。
一道微弱的电流从地底窜上来,顺着蛊丝首冲脑门。我眼前一黑,又立刻清明。
雷纹。
阵眼深处藏着一道雷纹,刚才被母体咬了出来,现在正缠在它尾巴上,像条小蛇。
我笑了。
这玩意儿能养鳞。
我慢慢站起身,拍了拍灰袍上的灰。膝盖上的黏液己经干了,留下一道彩虹色的印子,像是谁用蜡笔画了一道。
柳蝉衣忽然转头看我。
她嘴唇动了动,没说话。
但我懂。
她问:“你干的?”
我没点头,也没摇头,只是抬手摸了摸耳后那颗红痣。
她懂了。
她把笛子往袖子里一收,转身就走,脚步有点飘,但没回头。
柳独孤还想追,可地底又震了一下。
不是妖兽,是阵基。
整个阵台往下塌了半寸,裂缝里冒出一股彩虹雾,不浓,但带着甜腥味。那是母体的消化液,它在炼。
“撤。”柳独孤咬牙,“封山!所有人退守内谷!”
一群人慌忙后退。
我站在原地没动。
等他们走远了,我才蹲下,手指插进裂缝,轻轻敲了两下。
“吃好了没?”
地底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,像是回应。
我咧嘴一笑,正要收手,忽然感觉不对。
裂缝里那股甜腥味变了。
不再是消化液的味道,而是……奶香。
我瞳孔一缩。
母体在分泌护山结界气泡。
它不是在吃,是在建窝。
我猛地抽回手,可己经晚了。
一道彩虹色的光膜从裂缝里缓缓升起,像一层肥皂泡,轻轻覆盖在废墟上空。光膜一成,西周的空气都变了,呼吸间带着甜味,像是进了糖罐子。
我耳后红痣猛地一烫。
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它不光吃了阵眼,还开始反向供能了。
这地方,要变成它的窝了。
我低头看了看灰袍夹层,三颗雷劫晶核还在,冰凉硌手。
可现在,它们不再是战利品了。
它们是饲料。
我摸了摸断剑护手,青铜蛇首纹丝不动。
脑子里没声音。
它不说话的时候,就是最危险的时候。
我抬起手,舌尖抵住上颚,用血在喉咙里重新画了半个阵。
不够。
差一道引。
我盯着那层彩虹光膜,轻声说:“再吞一口。”
地底震动了一下。
光膜颤了颤。
裂缝深处,一道雷纹缓缓亮起,缠着肉粉色的躯体,像条腰带。
我抬起脚,往阵台上走。
一步。
两步。
第三步踩上灵石残骸时,我听见了。
不是笛音。
是哭声。
很轻,像是从地底传来,又像是从我胃袋里冒出来。
我停下。
低头。
鞋尖前,一滴水珠正从裂缝里缓缓渗出,落在石板上,没碎,也没散,而是凝成一颗小小的、彩虹色的珠子,静静躺着。
我蹲下,伸手去碰。
指尖刚触到,珠子突然一颤。
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