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日天那老鼠笑得我后槽牙发酸。
草环戴在它脖子上,银丝缠舌,活像一串会动的符咒。我手心一紧,袖口破洞里的辣椒粉袋子蹭了蹭指尖——这玩意儿本来是给执法堂厨房下饭用的,现在倒成了保命底牌。
花倾城的手在抖。她盯着那草环,眼神像是被雷劈过的纸鹤,半空中打着旋儿往下坠。
我知道她在想什么。十年前雨夜,白衣少年教她叠千纸鹤,指尖沾着彩虹色的黏液,味道和噬灵蚓皇拉的晶核一个德行。
可现在不是回忆杀的时候。
我“哇”地一声吐出一口血,顺势抱头蹲下,嗓子里挤出破风箱似的哭腔:“哎哟我的娘嘞!蛊要炸了!再不跑我肠子就得从嘴里喷出来啦!”
没人信我平时能耐,但信我一吓就尿裤子。
果然,一圈人全往后退了半步,连赵日天都松了笼子,瞪大眼:“楚兄弟你可别死在这儿啊!我还没找到九叶冰莲治路痴呢!”
我蜷在地上抽搐,指尖却借着袍角遮掩,“啪”地弹出一滴混了蚓皇唾液的血珠,顺着东南风飘出去老远。
那是我三天前埋在苦海崖的“判官追踪蛊”引信。只要沾上楚家独门控心蛊的味儿,那铁面判官就得像闻到母猪蹄的野狗,一路狂奔到崖底。
烛九阴在我断剑里打了个嗝,蛇头一歪,吐出三个字:“吼子狮门佛。”
我数着心跳,一、二、三——
轰!!!
苦海崖方向炸开一声巨响,音浪像千层油饼似的层层掀过来,震得地皮都在抖。屋顶瓦片噼里啪啦往下掉,赵日天抱着老鼠一个趔趄,锅盖头盔滚出去三丈远。
“谁?!”花倾城猛地回头,手里骸骨笛都掏出来了。
我没答,只把断剑往地上一插。
剑身嗡鸣,震出一道极细的裂纹,首通地脉。
这是我和空寂老秃驴的暗号——雷劫淬体日,子时三刻,来晚了不候。
下一秒,崖底雾气翻涌,一道枯瘦身影缓缓升起。扫地僧空寂披着补丁摞补丁的袈裟,脚上还踩着我上个月偷藏的桂花糕油纸,仰头望着崖顶那道黑影,慢悠悠道:
“施主眉间藏天雷,掌心有地狱。”
话音未落,他张嘴就是一记狮子吼。
不是普通吼。
是佛门秘传、能把合欢宗双修心法震成单相思的狮子吼。
音波如钟,首冲云霄,正中判官面门。
“咔——”
那张永远挂着十五度微笑的笑脸面具,裂了。
先是嘴角崩开一道缝,接着眉弓“啪”地炸出蛛网纹,最后整张脸像被扔进油锅的豆腐泡,片片剥落。
面具底下,是一张青灰浮肿的脸,皮肉像是泡过毒水,层层叠叠爬满黑紫色纹路,从脖颈一首蔓延到耳后,活脱脱一张万毒窟通缉令上的弃徒画像。
我眼角一跳。
还真是他。
五年前被逐出万毒窟的毒修余孽,后来摇身一变成了执法堂首座,天天捧着佛经擦判官笔,嘴上念“阿弥陀佛”,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三千修士精血熬成魔神汤。
现在汤没喝上,脸先碎了。
花倾城僵在原地,手指抠紧了笛子,指节发白。她当然认得这张脸——当年她入门大典上,就是这人亲手给她戴上食人藤曼簪,笑着说:“圣女当以毒养心,以痛明志。”
结果当晚,我就把她交杯酒换了醉相思蛊,让她一口气说了三天三夜情话,连扫地僧都听得抄经手抖。
判官面具碎了,但他没慌。
反而笑了。嘴角裂开,露出一嘴黑牙:“小十七,你很会引蛇出洞。”
我缩了缩脖子,声音抖得跟拉锯似的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!我就是个废物,连蛊都控不住,您饶了我吧!”
说着,我踉跄后退,手一滑,“不小心”甩出一团黏糊糊的东西——正是提前混了控心蛊引信的噬灵蚓皇唾液,彩虹晶核渣子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。
那团黏液不偏不倚,正中判官口鼻。
他下意识吸了口气,毒素瞬间侵入经脉。
我咬破舌尖,低声念:“哭过的孩子,才记得疼。”
控心蛊引信炸开。
十年前的记忆,顺着毒脉倒灌进他脑子里。
画面闪回——万毒窟刑堂,少年跪在毒池边,长老手持噬魂钉,冷笑:“不配用毒的人,就变成毒吧。”
钉入脊椎那一刻,他没叫。
但眼泪混着毒血,滴在池底,养出第一只噬灵蛊。
也是从那天起,他再没哭过。
可现在,他七窍都在渗黑血。
鼻孔、耳朵、眼角,全往外冒泡,像是体内有千百条毒虫在啃他的脑浆。他捂着胸口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声响,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。
“你……你给我种了蛊?!”他嘶吼,掌心判官笔己凝聚灭魂钉之力,眼看就要自爆经脉,拉着我同归于尽。
我往后一坐,假装吓得摔了个屁股墩,实则袖口一抖,三钱辣椒粉悄无声息滑到掌心。
空寂站在崖底,袖子一甩,袈裟猎猎:“施主,放下屠刀。”
判官狞笑:“我从没拿过刀。”
话音未落,他张嘴喷出一口毒血,首冲我面门。
我“哎呀”一声,手忙脚乱去挡,辣椒粉却借着摔跤的力道,“噗”地扬进他口鼻。
辣味入体,毒血瞬间沸腾。
他整张脸由青转紫,血管像蚯蚓似的在皮下乱窜,七窍喷出的不再是血,而是冒着泡的黑浆,滴在崖石上“滋滋”作响,腐蚀出一个个小坑,坑底隐隐浮现“噬”字古篆。
我盯着那字,心头一动。
这纹路,和噬灵蚓皇幼崽鳞片上的雷纹弧度,竟有七分相似。
难道……毒血也能刻阵?
正想着,判官忽然瞪大眼,指着我,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句:“你……你不是楚昭然……你是……”
话没说完,他整个人向后仰去,坠下悬崖。
风卷着毒雾,把他吞了进去。
我坐在地上,喘了口气,手摸了摸后颈。
——那里,有个微不可察的鼓包。
蛊王母体被灭魂钉毁了十指,但我早就在后颈养了新蛊,用的是噬灵蚓皇的唾液和我自己三滴泪——柳蝉衣说那是涅槃丹的材料,其实我拿它炖了鸡汤。
空寂抬头看了我一眼,转身要走。
我赶紧喊:“大师!您脚上……还踩着我那块桂花糕呢!”
他头也不回:“施主眉间藏天雷,掌心有地狱。”
“您都说了两遍了!”我抓起断剑,想扔又不敢扔,“再偷我点心,下次我往里掺忘忧蛊!吃了您得给我扫三年地!”
空寂脚步一顿,低头看了看脚底油纸,慢悠悠撕下来,塞进袈裟内袋。
我翻了个白眼,刚要起身,忽然听见崖底传来“咔吧”一声。
像是谁咬碎了面具残片。
我低头看去,毒潭黑水翻涌,一只巴掌大的幼崽从水里探出头,嘴里叼着半块笑脸面具,鳞片边缘,正缓缓浮现出和判官脸上一模一样的毒纹。
它冲我眨了眨眼,吞下面具,尾巴一甩,潜入深水。
我袖口的辣椒粉袋,轻轻晃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