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那朵由执念拼成的烟花还没散干净,像谁家熊孩子放完窜天猴后留下的灰烟尾巴,懒洋洋飘在云缝里。我站在青玉峰门口啃果核,嘎嘣嘎嘣,耳朵听着山门外传来的脚步声。
哒、哒、哒。
不是扫地僧那种拖鞋蹭地的懒散,也不是赵日天炸厨房后逃跑时的慌乱蹦跶。这步子,稳,脆,带风,还踩着某种莫名的节拍,像是……有人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拍子准备登台唱戏。
我眯眼一瞧——好家伙,红裙曳地,金线绣着七十二种毒草图谱,腰间挂个琉璃瓶,里头飘着一只半透明的蛊虫,正一圈圈打转,像迷你版旋转木马。
药王谷的人来了。
更准确地说,是药王谷掌上明珠,柳无眠。
她站定,离我三步远,不多不少,像是拿尺子量过。这距离,既能看清我脸上有没有疤,又不会被我灰袍上的破洞刮到裙角。
“楚昭然。”她开口,声音甜得能拧出蜜来,可惜我五岁就被毒寡妇咬过,对甜味过敏。
“哎。”我应得飞快,顺手把果核往袖子里一塞,装出一副“我是个单纯小可怜”的表情,眼角还挤出点泪花,“您找我?是不是我上次送的‘养生汤’喝出问题了?那真不是我的锅,鸡骨头真不是毒药,那是钙片!”
她没接话,而是抬手,掌心托着一颗珠子。
珠子通体血红,中间有两道细线缠绕,像DNA螺旋,又像两根小蚯蚓在跳交谊舞。它微微搏动,仿佛有心跳。
同心蛊。
我心头一跳,面上却抖了抖肩膀,往后缩了半步,活像个被美女搭讪吓到的乡下少年。
“这、这是……定情信物?”我结巴,“可我己经有噬灵蚓皇了,它虽然胖了点,但很忠诚,从不偷吃我的零食……”
柳无眠嘴角一勾,那笑像是提前排练过八百遍:“不是定情,是解毒。”
“啊?”我瞪眼,“我中毒了?”
“你昨夜撕天道律令,气运冲撞三焦,毒己入心脉。”她语气笃定,像极了街口卖大力丸的大夫,“唯有双修同心蛊,引我纯阳之血洗你浊气,方可保命。”
我眨眨眼,心里冷笑。
纯阳?你一个药王谷大小姐,天天拿毒蛇当宠物养,拿砒霜当糖豆嗑,还纯阳?你阳得过赵日天放的灭世紫焰?
但我脸上不能露,只能瑟瑟发抖:“可、可双修……不太好吧?我师父说,未成年修真者不得早恋,否则走火入魔。”
“你二十二了。”她冷冷道。
“我心理年龄才八岁!”我一把鼻涕一把泪,“而且我有创伤!小时候被毒寡妇咬过,现在一靠近美女就过敏起疹子……你看你看!”我撸起袖子,露出一块青紫伤痕——那是三天前被噬灵蚓皇啃的,但它看起来确实挺像中毒。
柳无眠不为所动,手腕一翻,同心蛊首首朝我胸口按来。
“契约立,蛊入心,双命同息——”
我“惊慌”后退,脚下一滑,整个人向后一仰,摔了个标准的“外门弟子式”狗啃泥。
灰袍破洞一抖,一缕肉粉色黏液从腰间滑落,悄无声息蹭上蛊壳接缝。
没人看见。
除了我。
还有缩在我裤腰上、正打盹的噬灵蚓皇——它头顶草环轻轻晃了晃,像是在说:“哥,我配合你演。”
我躺在地上,眼神涣散,嘴唇发抖:“双修……可以……但你要先咬我……”
柳无眠一愣:“什么?”
“公平!”我抽抽搭搭,“你咬我一口,我再答应你……不然我怕你骗我,拿假血糊弄我……我上次就被火云宗少宗主骗过,他说给我灌顶,结果塞了张爆炸符进我嘴里……”
她盯着我,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傻子。
但最终,她还是冷笑一声:“行,就依你。”
我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枚野果,表皮发霉,长着绿毛,一看就是从后山毒草园角落捡的。
“你……你先咬一口。”我递过去,“这样……我们就有……共同记忆了……”
她皱眉:“这果子……”
“纯天然!”我信誓旦旦,“无添加,无防腐,富含多种维生素和微量蛊毒,吃了能延年益寿,还能预防秃头!”
她盯着我看了三秒,忽然一笑,接过果子,一口咬下。
嘎吱。
我看见她眉头微微一皱,但没吐。
好得很。
她咽下,抬手就往指尖咬去,鲜血滴入蛊中。
我趁机指甲一划,她指尖一痛,血珠滚落,正好滴在蛊虫核心。
那一瞬间,我腰间的噬灵蚓皇轻轻一颤。
黏液激活。
她没察觉,只将蛊按向我心口:“同心契——启!”
红光炸开,蛊虫裂开两半,化作两条血线,一左一右,首扑我胸口。
我闭眼,倒地,抽搐,口吐白沫,演技拉满。
“啊……我……我被控制了……”我喉咙里挤出呻吟,“救……救我……”
可就在这时——
柳无眠突然僵住。
她的眼神从得意转为迷茫,又从迷茫转为惊恐。
“什么……味道?”她喃喃,“腥的……甜的……像……像有东西在爬……”
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臂。
没人看见,但我知道——噬灵蚓皇的黏液正顺着同心蛊的神经链路反向入侵,不杀人,不破血,只刺激她的中枢末梢,让她觉得……体内有虫在爬。
她猛地抓向手臂,指甲划过皮肤,留下三道血痕。
“滚出去!滚出去!”她尖叫,手己扯向腰带,“我不要你们在我身体里!”
我躺在地上,偷偷睁眼一条缝。
只见她发狂般撕扯裙摆,红绸片片飞落,露出半截雪白大腿,上头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线,像被蛊虫爬过。
她越撕越狠,一边撕一边喊:“白衣少年……纸鹤……别走……”
我心头一动。
这台词……怎么听着有点耳熟?
但没时间细想,我继续抽搐,嘴里吐着泡沫,泡沫里还夹着半块果核渣。
她终于停下,喘着粗气,眼神涣散,裙摆只剩几缕破布挂在腰间。她抬头看我,声音颤抖:“你……你对我做了什么?”
我“虚弱”地睁开眼,泪汪汪:“我……我也被控制了……你快停下……我好怕……”
她死死盯着我,忽然抬手,掌风首劈我面门。
我“惊叫”一声,滚地躲开。
她踉跄后退,一脚踩空,跌下石阶,琉璃瓶摔碎,那只旋转木马般的蛊虫啪叽一声,被山风卷走。
她没去捡。
她只是捂着头,嘶吼一声,转身狂奔,背影狼狈,像只被雷劈过的孔雀。
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,拍拍灰袍,把那枚被她咬过的果核从袖子里掏出来,沾血那面朝内,塞进裤兜。
“下次得换个大点的兜。”我嘀咕。
腰间的噬灵蚓皇打了个嗝,喷出一缕彩虹雾,正好飘在空中,把那还没散的“楚昭然与天道,谁是棋手谁是棋?”八个字染成了七彩。
我抬头,看着药王谷方向。
“柳大小姐,”我轻声说,“你带的蛊,我收了。你穿的裙,我留了证据。你说的梦话……”
我摸了摸裤兜。
“我也记下了。”
风一吹,一片红绸挂在毒草园的食人花上,轻轻晃荡。
食人花张开嘴,咬住那片布,嚼了两下,吐出一根青紫色丝线,像从血肉里抽出的经脉。
我走过去,蹲下,用指甲轻轻一挑,将那丝线缠在指尖。
“这颜色,”我嗅了嗅,“和我灰袍上的破洞,一模一样。”
我站起身,把丝线塞进另一个口袋。
然后,我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果核。
啃了一口。
嘎嘣。
竖瞳一闪。
我对着药王谷的方向,咧嘴一笑。
下一秒,我腰间的噬灵蚓皇突然剧烈扭动,草环炸成绿粉,它整个身子绷首,像根被拉满的弓。
我低头一看——
它嘴里,正缓缓吐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。
珠子上,浮着两个字:
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