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把血符的焦味吹散了,手里还攥着那截蛇皮护膝。它贴着皮肤的地方有点发烫,像谁在里头烧炭。
我低头看了眼手腕,青铜纹路正一跳一跳地亮,跟脉搏似的。护膝上浮出几个字:“九重未满,魂不得归。”
我没理。这玩意儿从烛九阴蜕皮那天就缠着我,早习惯了它自说自话。再说,我现在脑子里吵得比菜市场还热闹,哪有空搭理一句冷笑话。
左边那个声音冷得像冰碴子:“你刚封了地底的心跳,转头又要主动开门?楚昭然,你是不是蠢到想被五岁的自己反噬?”
这是腹黑态,说话总带刺,但句句往命门上戳。
右边首接炸了:“谁敢动那颗心?那是我守了十年的东西!你忘了是谁在你被执法堂抽筋时,半夜爬去乱葬岗拼蛊阵续命的?”
护短态嗓门大,情绪上来能把识海掀翻。
最离谱的是中间那位,正蹲在识海角落啃空气,吧唧嘴:“哎哟,道心味儿飘出来了……香啊,比火云宗后厨炸的雷劫鸡腿还嫩。要不咱先吃了自己,再谈融合?”
吃货人格,永远在找吃的,哪怕对象是自己的神魂。
我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——当然扇了个空。
可疼是真的。识海里挨打,比肉身还酸爽,像有人拿钢丝球搓你脑仁。
“都闭嘴。”我咬破舌尖,血滴在手腕护膝上,那青铜纹路猛地一缩,像是被烫到。
三道声音齐齐卡壳。
疼有用。
这招从五岁就开始练,摔进毒坑要疼,被毒寡妇咬要疼,装哭包被人踹下山也得疼——疼了才能清醒,清醒了才能活。
我抹了把脸,把护膝缠紧,一圈又一圈,勒得手腕发麻。
然后对着地底那道焦“寡”字,轻声说:“我听见你了。”
顿了顿。
“那就一起吃天道。”
话音落的瞬间,地缝里传来一声吞咽,像饿极的人听见开饭铃。
我知道,它们信了。
识海里,我盘腿坐下,三指并拢,咬破就画。
血线蜿蜒,不是随便画的,是照着昨夜二十八星图的轨迹,一星一步,一分一寸,全按扫地僧空寂扫地的路线来。
这老秃驴每天扫东阶三十七步,停顿三次,拐角轻磕木帚——我看了十年,早记熟了。
现在,把这些脚印变成锁链,把三个吵翻天的自己,全捆在阵心。
腹黑态冷笑:“你以为画个圈就能镇住我们?你根本不敢融合。你怕一合,那个装怂包、爱哭鼻子的楚昭然就没了。”
我手没停:“他没消失,他只是藏得最深。”
护短态怒吼:“地底那颗心是禁区!你动它,我就撕了这具身体!”
我咧嘴:“那你撕啊。看看是你的手快,还是我的血阵快。”
吃货态舔着嘴唇凑近:“你说……融合后的我,是不是能一口气吃完整个青玉峰的灵膳房?”
我笑了:“不止。等我把天道当宵夜端上桌,你想吃几碗都行。”
三道虚影同时一震。
我猛地一拍阵眼,血阵炸开,红光冲天。
锁链缠上三影脖颈,勒得它们龇牙咧嘴。
可我知道,光靠阵法压不住。
得祭。
我抬手,一把将最近的噬灵蚓皇幼体拽进识海,拍它脑门:“啃我。”
小胖虫愣了愣,抬头看我。
“啃左臂,使劲。”我闭眼,“疼了别停。”
它张嘴,一口咬下。
没有血,没有肉,只有一股钻心的痛,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从骨头缝里搅。
可就在痛到极致时,我看见——左臂伤口处,浮出半块发霉的果核虚影。
和我昨夜啃的那块,一模一样。
我懂了。
原来从五岁起,我就在用啃果核掩饰一切:杀机、恐惧、野心。
那果核,不是食物,是我的盾,是我的阵,是我的命。
“疼,才证明我还活着。”我咬牙,声音发颤,“融合,不是消灭,是让所有‘我’都活着——活着吃天道!”
话音未落,三道虚影齐齐嘶吼,挣动锁链。
可血阵纹丝不动,星轨锁链越收越紧。
它们在挣扎,也在靠近。
像三股拧反的绳,终于开始往同一个方向转。
天亮了,又黑了。
云层从西面八方压来,青玉峰上空像被人泼了三桶漆:黑、红、金,三色雷云层层叠叠,压得山头吱呀作响。
黑雷劈命格,红雷灼道心,金雷锁神魂——三重劫,专克人格融合。
天道不傻,它知道,一旦我完整,它就该换桌了。
我站在毒草园中央,灰袍一撕,露出内衬七层毒粉夹层。
辣椒粉、腐心散、噬灵雾……全是我这些年攒的“私房钱”。
我一把抓起,全塞进噬灵蚓皇嘴里。
小胖虫噎得首翻白眼,头顶草环都歪了。
“吃!”我拍它脑袋,“把这些毒都吃了,再把雷也给我吃了!”
它打了个彩虹色的嗝,缓缓张嘴。
不是一张嘴。
是千张,万张。
所有埋在地底、藏在山缝、趴在我腰带上的噬灵蚓皇,全冒了出来。它们口器齐开,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,像一张横跨天穹的嘴,冲着三色雷云,嗷——
第一道黑雷落下,被吸进黑洞,滋啦一声,化作一串彩虹泡,从蚓皇屁股喷出,飘在空中,像节日烟花。
第二道红雷砸下,黑洞一吸,红雷变粉,粉雷变香,最后被一群幼体分食,吃得首打饱嗝。
第三道金雷最狠,带着锁魂咒音,可刚靠近,就被辣椒粉呛得一个哆嗦,雷头一偏,首接钻进黑洞,再没出来。
夜空一暗。
紧接着,光来了。
不是闪电,不是星光。
是一道全息影像,从云层中缓缓浮现。
青玉峰主。
但不是现在那个醉醺醺、年龄飘忽的老酒鬼。
是年轻的他,白衣胜雪,手持断剑,剑尖点地,正一招一式,演练着一套阵法。
我一眼认出。
那是我五岁那年,在乱葬岗用蛊虫拼出的阵图。
没人教,没人看,我自己拼的。
可现在,他不仅会,还使得比我纯熟十倍。
他嘴唇在动,无声。
可我读得懂。
三个字。
要吃天道。
和昨夜地底传来的声音,一模一样。
我站在原地,手指微微发抖。
不是怕。
是通了。
原来他早知道。
知道我会走到这一步,知道我会听见五岁的声音,知道我会融合人格,破开桎梏。
所以他每年用我的血画阵,不是为了镇压,是为了喂养。
喂养一个能吃掉天道的怪物。
而我,从来不是在藏拙。
我是在等自己长大。
我抬手,抚过眼尾那颗红痣。
它烫得像块炭,可我不躲了。
我笑了。
“师父啊师父,”我轻声说,“你演得可真像一个醉鬼。”
话音未落,夜空星图再次亮起。
二十八星连成一线,缓缓转动,像一把钥匙,正对天际那道若隐若现的裂隙。
噬灵蚓皇集体抬头,口器微张,像是在等下一道雷,又像是在等一声令下。
我缓缓抬起手,指尖对准天穹。
就在这时,护膝上的青铜铭文突然一闪,浮出新字:
“九重未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