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才天上那条九头蛇影还在，盘着，吐着信子，尾巴扫过云层，把晚霞撕成了碎布条。广场上的人全趴在地上，赵日天的清洁符再次被气浪掀飞，一张不剩。他缩在角落，抱着脑袋，嘴里念叨：“不是我炸的……这次真不是我炸的……”
我没理他。
我蹲下来，从灰袍的破洞里摸出半块红薯。
冷的，硬的，表皮还沾着十年前柴房的灰。那时候我打算逃下山，结果刚啃一口，就被大师兄顾长风拎着耳朵抓回去，说：“你逃？你逃得过我毒蘑菇的账？”
我咬了口，没咽，就含着。
然后点火。
不是灵火，不是雷火，就是最普通的火折子，从袖子里掏出来的，还是三师姐柳蝉衣去年塞给我的，说：“防身用，别总靠哭。”
火苗一窜，红薯表皮开始焦，滋滋冒油。
烟，升起来了。
一缕，两缕，接着是一股子老家灶台的味道——柴火混着红薯皮烧糊的焦香，还带着一丝独特的味道。
我闻了闻，嗯，对，脚皮舍利味。扫地僧空寂那老头，上个月偷偷塞我三片脚皮，说：“炼成粉，拌饭吃，补气。”
我没吃，但拿来掺进草环里了。现在这炊烟一冒，天上那九头巨兽突然“嗷”一嗓子，不是吼，是哼，像小孩看见糖葫芦。
主首一低，八副头颅跟着趴下，第九藤蔓缩得跟刚出生似的，一圈圈缠回我脚边，还蹭我裤腿。
我掰开红薯，热气扑脸。
橙红的瓤，冒着糖丝，香得让人想哭。
“饿了吗？”我问。
没人敢动。
赵日天哆嗦着伸出手，又缩回去：“这……这不会是蛊吧？”
“是红薯。”我说，“就是烤得有点久。”
外门一个弟子，饿得眼冒绿光，一把抢过去，咬了一口。
“轰！”
地裂了。
不是地震，是火堆底下炸开一道口子，雷光乱窜，噼里啪啦，像谁家过年放的劣质鞭炮。火堆一分为二，露出里面的东西——一座小炉子，通体漆黑，内里雷蛇狂舞，炉底还堆着一堆灰，灰里写着“怨”字。
赵日天尖叫：“这是雷劫熔炉？！你们宗门拿雷劫当柴烧？！”
没人回答他。
我盯着炉底。
那里刻着三个字，歪歪扭扭，像小孩涂鸦——“青玉峰”。
我五岁那年，在乱葬岗用蛊虫拼阵图时，顺手在泥地上画过一模一样的字。后来峰主醉醺醺路过，一脚踩平，说：“小孩子别乱写，要写也得写‘我错了’。”
现在，这炉子从地底爬出来，连字迹都一模一样。
我笑了下，把剩下的红薯塞进炉缝里。
“补点燃料。”
炉火“呼”地一旺，雷光更亮，但没炸，反而稳了。天上那九头蛇影也安静下来，第九藤蔓轻轻一卷，把我脚边的草环捡起来，戴回头上。
它还挺臭美。
我伸手，摸了摸草环。
草是后山采的，编得歪歪扭扭，但纹路……和护山大阵的波动一模一样。
我低头，指尖一弹，一滴血落在草环上。
血没渗进去，反而浮起来，变成一道符纹，顺着藤蔓往上爬，一首爬到第九头的额心。
“嗡——”
整座青玉峰抖了三抖。
山顶云层裂开，一道青光从山根冲天而起，空中浮现出巨大阵图——这九宫阵并非死阵，而是活阵，每一格里都盘着一条蛊虫虚影，正冲我点头。
有人认出来了，外门长老之一，声音发颤：“这……这是简化九宫阵？！不是失传了吗？”
“没失传。”我说，“就是没人肯用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拼这阵的材料，是蛊虫，不是灵石。”我拍拍蚓皇的头，它以灵药为食，能化出强大的结界，住的是山根，守的是我家。
话音落，阵光大作。
青玉峰的地脉彻底活了，山体嗡鸣，像老牛反刍。护山大阵的纹路从山脚一路爬到山顶，最后汇聚在蚓皇头顶的草环上，青光一闪，草环变成翡翠色。
有人开始后退。
墨无涯的判官笔残片还在地上，笔尖突然颤动，浮出一行血字：“此兽必毁青玉峰！速诛之！”
几个执法堂弟子举起剑，冲上来。
我叹了口气。
抬手，指尖一勾，草环上的青光顺着地面爬过去，缠上他们的剑。
剑身“咔”地裂开，不是断，是融化，化成一滩灵液，渗进地里。
“它不是妖兽。”我说，“它是结界核心。”
“十年前，峰主封了这炉，压了这阵，就为了等它长大。”
“现在，它长大了。”
“你们还砍？”
没人动了。
赵日天蹲在地上，捡起一片清洁符的灰，喃喃：“所以……咱们一首在护山大阵里，住在一个会拉彩虹晶核的虫子肚子里？”
“差不多。”我咬了口红薯，“但它不记仇，还给你们放屁结界。”
风又起了。
这次是暖的。
带着红薯焦香，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脚皮舍利味。
我啃着红薯，眼尾红痣安静如眠。
天上那九头蛇影缓缓缩回地底，最后一只头钻进去前，还冲我眨了眨眼。
我知道，这场仗，还没完。
但今晚——
我掰开最后一块红薯，递给旁边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弟子。
他接过去，咬了一口。
热气腾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