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还在刮。
但这次不是痒,是疼。像有人拿砂纸裹着冰碴子,顺着我后脖颈一路往下磨,每根汗毛都支棱着报警。广场上那群人还定在原地,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,估计脑子还没从“白骨小十七冲我眨眼睛”这事儿里缓过劲儿。
墨无涯跪着,嘴角那15度的笑终于塌了半边,像被狗啃过的月饼。他胸口空了个窟窿,白骨小十七就飘在那儿,穿着破灰袍,脸上的红晕都没掉色。
它冲我张了张嘴,没出声。
可我听见了。
不是耳朵听见的,是心口那块十年前被钉穿的地方,突然开始发烫,嗡嗡响,像有十万只蛊虫在啃一块陈年旧碑。
“你回来了啊。”我轻声说。
不是对它,是对十年前那个晚上。
那个我躺在血泊里,十指母蛊爆裂,疼得连哭都忘了怎么哭的晚上。
我抬手,指尖慢慢蹭过眼尾。
那里有颗红痣。
从小就有。
大家都说,是胎记。
其实不是。
是命门。
是蛊皇降世时,天道偷偷盖的封印戳。
指尖碰到红痣的瞬间,我没哭。
但我抹了下眼角。
动作温柔得像个哄弟弟睡觉的大哥。
然后——
轰!
不是雷,不是炸,是整个青玉峰的地脉突然打了个嗝。我脚底下的石板“咔”地裂开,一道金红交错的阵图冲天而起,比发票金光还刺眼,比噬灵蚓皇放的屁还霸道。
九宫格。
但不是死的。
是活的。
每一格里都盘着一条虚影蛇,蛇头冲我,蛇尾连着地底深处。我认得它们——那是我过去三十七次假死时,偷偷埋进山根的蛊种,现在全醒了。
墨无涯猛地抬头,瞳孔缩成针尖。
他知道这是什么。
这不是阵法。
这是认祖归宗。
我咧了下嘴,没笑。
只是咬破了舌尖,把一口血咽了回去。
血一进喉咙,三十七道封印全碎。
我听见自己骨头里有东西在爬,在叫,在拼成一个字——
“我”。
不是楚昭然。
不是小十七。
是那个在乱葬岗用虫子拼阵图、被毒寡妇咬醒、被峰主捡回去装了十年傻的——
蛊王。
白骨小十七突然动了。
它没扑我,反而转身,一巴掌扇在墨无涯脸上。
“啪!”
清脆得像过年甩炮。
然后它回头,冲我点点头,像在说“账清了”,接着“嗖”地钻进我胸口,不疼,反而暖,像塞了颗刚烤好的红薯。
我低头看了眼心口。
灰袍破洞里,皮肤下有九道纹路一闪而过。
九重人格,还差一个。
但不急。
头顶云层突然“刺啦”一声,裂开三道金线。
不是闪电。
是人。
三个披着星河锁甲的家伙,从天上跳了下来,落地不扬尘,只带风——一股子庙会烧香那种劣质檀味。
带头那个举着根发光的棍子,指着我鼻子:“邪修楚昭然,勾结魔蛊,亵渎天律,即刻诛魂!”
我瞅了眼他手里的棍子。
哦。
天律杖。
上界公务员标配,听说充一次灵石要三百斤灵髓。
我叹了口气,从怀里摸出一枚果核。
啃了一半的。
果肉早没了,只剩一圈牙印,深浅不一,密密麻麻。
这是我十年来每次“假死”时咬的。每次疼得受不了,我就咬一口,存着。
现在,三十七次。
我一口咬碎。
核渣混着血喷出去,漫天飞。
不是血雨。
是记忆雨。
每一滴里都浮着一个画面——
我躺在泥地里,手指断了,血流成河,哭得像个傻子;
我缩在柴房,抱着膝盖,嘴里念着“师兄别走”;
我跪在峰主面前,鼻青脸肿,说“十七知错了”;
我躲在后山,一边吐一边往嘴里塞毒蘑菇,为了练抗毒……
全是假的。
全是我演的。
上界三人组动作一僵,天律杖的光都弱了两度。
他们没见过这种攻击。
不是功法,不是符咒。
是回忆。
是把十年的委屈,当暗器甩人脸上。
我咧了咧嘴,把最后一口核渣吐在掌心。
“演了这么久,”我低声说,“也该收工了。”
话音落,地底轰然炸开。
噬灵蚓皇冲出来,不再是三米长的粉虫,也不再戴草环。
它撕了。
肉身裂开,血雾中伸出九个脑袋。
八个歪的,一个正的。
主首冲着天空,八首朝八方,每一张嘴都喷出彩虹瘴气,瞬间罩住整个广场。
星河锁甲男反应快,立刻结印:“星陨——”
他“阵”字还没出口,主首一张嘴,首接把他从脚开始吞。
不是嚼。
是吸。
像吸面条。
“你不是楚昭然……”他临死前吼了一嗓子,“你是……”
声音戛然而止。
人没了。
只剩一双发光的靴子掉下来,吧唧,砸在赵日天头上。
赵日天吓得一哆嗦,三十张清洁符又全掉了,这次没烧,全粘在地上,写着“恭喜发财”。
剩下两个上界修士脸都白了,转身就想跑。
可九首一转,瘴气凝成网,把他们裹得跟粽子似的。
我拍拍蚓皇的主首。
它打了个嗝,彩虹雾里突然浮出一朵烟花。
“全剧终”。
三个字刚亮,就被它一屁崩散。
可就在那烟花碎裂的刹那,我眼角余光瞥见——
一道人影。
穿青色长袍,站在云缝里,眉目模糊,却让我心口一抽。
像我爹。
像我师父。
像那个每年用我的血画阵的老混蛋。
我没喊他。
他也没动。
烟花灭了。
风停了。
我低头,看见自己影子。
不再是人形。
是九头蛇。
盘着,吐信,冲天而啸。
噬灵蚓皇的第九根藤蔓,正在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