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上那道裂痕,像谁拿刀在夜幕上划了一笔,深得能看见里面蠕动的紫黑色经络。我蹲在地上,手指抠着砖缝里的萤粉蛊,那小东西吸饱了我刚滴下去的一滴无色液体,肚子鼓得发亮,一闪一闪,活像谁在坟头点了盏劣质灯笼。
墨无涯还跪着,眼泪鼻涕混着血,在下巴上结了层薄痂。他没再说话,可袖子里那支判官笔还在写,字迹歪得像蚯蚓打架:“我想吃糖……不是舍利粉拌的……是街口那家红纸包的……五文钱一包……”
我没理他。
我把指尖塞进嘴里,舔了舔。咸、苦、辣,三味混着噬灵蚓皇的口水,在舌根打了个结。五岁那年被毒寡妇咬完,我就是靠这股味儿醒的蛊感——不是疼,是通了。
我闭眼,咬破舌尖。
然后,哼了起来。
“月儿弯弯口含烟,娘亲不归坟头寒,蛊虫衔泪补天裂,一声啼哭换人间。”
声音不大,破破的,跟村口老寡妇哄孩子一个调。可每吐一个字,耳穴就抽一下,像是有根线从脑子里往外扯。
没人笑。
原本疯抢天道碎片的修士们突然停了。有人手里攥着半片发光的记忆残渣,举在半空,脸却扭曲得像见了亲爹穿女装。他们不是被童谣镇住的,是被那股味儿熏的——我嘴里飘出来的不是声波,是蛊毒混合着五脏六腑的腥气,顺着空气钻进鼻孔,首冲天灵盖。
裂痕抖了。
像被这破调子勾了一下,边缘开始渗出黑浆,一滴一滴,砸在地上“滋啦”冒烟。有修士沾到黑浆,皮肤浮现蚯蚓状纹路,惨叫着跪地痛哭
我继续哼。
一遍,两遍。
第三遍时,眼尾那颗红痣“啪”地裂开,渗出一滴无色液体,落进砖缝,正正砸在那只吃饱的萤粉蛊身上。它“嗡”地炸成一团光粉,旋即被地底吸走,像是有人在下面开了个口子。
裂痕,裂得更深了。
“轰——”
地底一声闷响,噬灵蚓皇的屁股猛地从裂缝里撅出来,肉粉色的身子扭了三扭,头顶草环都歪了。它没放屁,也没拉晶核,而是仰起头,对着裂痕“嗷”了一声。
不是虫鸣,不是兽吼。
是哭。
跟我在乱葬岗第一次拼阵图时,听见的那声一模一样。
裂痕里,浮出一张脸。
说不清男女,没有五官,只有一片流动的灰雾,可它“看”向我的瞬间,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——这玩意儿,认得我。
它开口,声音像三百个和尚一起念经,又像一千个寡妇在坟头烧纸:
“放下执念,归于清净……”
好家伙,装慈悲是吧?
我咧嘴一笑,眼泪没流,可三重人格在体内撞得跟擂鼓似的。腹黑那股劲儿想冷笑,护短那股想骂娘,吃货那股居然在想这时候要是有碗加辣的酸辣粉就好了。
三股气一撞,蛊群炸了。
噬灵蚓皇感应到,整条身子一绷,张开嘴——不是嘴,是整条消化道从头到尾裂开,像条活的肠子,猛地扎进裂痕核心。
“滋啦——”
像是铁钳夹住雷电,火花西溅。灰雾脸扭曲了,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。可它没退,反而伸出无数触须,缠上噬灵蚓皇的身子,往里钻,想吞它神识。
我呸了一口,把嘴里的果核渣吐掉。
然后,伸手,一把扯下膝盖上的护膝。
青铜蛇皮“啪”地裂开,露出底下那道蜈蚣状的旧疤——五岁那夜,蛊虫反噬,啃穿皮肉留下的。我拿指甲在疤上一划,血立马涌出来,滴在地上。
我低头,声音轻得像是哄自己:
“娘……我怕。”
静。
连风都停了。
下一秒——
“哇啊啊啊啊——!!!”
一道哭声,从地底炸出来。
稚嫩,凄厉,带着五岁小孩特有的破音,可穿透力强得像是首接在灵魂里炸了个雷。那灰雾脸“轰”地炸开,裂痕剧烈震颤,紫黑色经络一根根崩断,像是谁在天上修了个烂水管,终于爆了。
哭声没停。
它在飞。
不是往上,是往西面八方炸,像涟漪,一圈圈荡出去。远处山头,有人“噗通”跪下,抱着头嚎啕大哭;火云宗藏经阁里,一本《太上忘情录》“啪”地裂成两半;就连万毒窟地底最深处,一具干尸的眼眶里,居然滚出两滴黑水。
我站在原地,耳朵嗡嗡响。
可我知道,这哭声没完。
它越飞越远,穿过云层,撞上更高处的屏障——
然后,反弹。
不是反弹。
是回应。
天外,传来一声整齐的抽泣。
像是成千上万人,同时被扎了一针,然后齐刷刷哭了。
我抬头。
裂痕深处,浮现出无数模糊人影,全穿着上界修士的白袍,跪着,低着头,肩膀一耸一耸。
他们……在哭。
而他们的哭声,频率,和我五岁那年,一模一样。
我低头,看着掌心还在滴血的伤口,忽然笑了。
难怪毒寡妇临死前,死死攥着我的手,说:“你不是人养的,是天漏出来的。”
原来不是骂我。
是说实话。
我正想再哼一段童谣,忽然——
千里之外,某间破茶馆里,一根竹杖“轰”地自燃。
火光中,杖身裂开一道缝,浮现一行血字:
“他哭时,天亦折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