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被抬着晃了半炷香工夫,骨头都快散了架。
不是装的——这俩执法堂弟子走路跟踩了弹簧似的,一步三颠,我那颗刚啃完的青果核差点从嘴里蹦出来。我赶紧用舌尖顶住,一边暗骂这俩秃驴没轻没重,一边悄悄把指甲缝里那撮萤粉蛊抖进了竹轿的藤条夹缝。
那蛊虫细得像根头发丝,通体泛着幽蓝的光,沾了点我指尖的血,立马顺着藤条往上传,钻进前头那小和尚挎着的《巡山录》竹简堆里。这玩意儿是我五岁那年在乱葬岗拿死人指甲灰调的,专爱往墨迹里钻,一旦沾上,就能模仿宿主笔迹写点胡话。
我估摸着,等他们翻到第三卷,就会发现末页多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:“禁地佛影现,形似小十七,啃灵芝,吐彩虹,恐己入魔。”
写得越玄乎,越像真的。
果然,没过多久,前头那小和尚突然“咦”了一声,低头翻竹简,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。
“师兄,这记录……不是你写的吧?”
旁边那人探头一看,脸色也变了:“这字迹……真像小十七的!可他不是在药堂躺着吗?”
我心里乐得首打滚,面上却抽搐两下,喉咙里“咯咯”冒泡,吐了口混着泥巴的血沫子,眼神涣散,一副随时要蹬腿的模样。
“快!送药堂!”那人一惊,加快脚步。
行了,饵撒出去了,就等鱼上钩。
我闭眼装死,心里却在掐时间——从这儿到药堂,七拐八绕得走一刻钟。而我埋在演武场旗杆底下的那枚幽影蛊核,只要感应到地脉红点倒流完成,就会自动激活。
三分钟前,我心口那块残片还烫得跟烙铁似的,现在却凉了下来,像块泡了井水的石头。我知道,雷纹金液己经全被引到七处蛊巢,地脉干净了。
时机到了。
我舌尖一顶,把那颗青果核轻轻推出唇缝,暗中咬破一点牙龈,血珠子顺着核缝渗进去。这是启动信号。
几乎同一瞬,我左耳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“咔”。
像是谁在地下拧开了锈死的机关。
演武场那边,太阳正晒得发白。
旗杆影子缩成一小坨,趴在地上像只懒猫。忽然,那影子动了——不是被风吹的,是自己扭了一下,像条蛇从土里翻身。
紧接着,地面“噗”地裂开一道缝,一具通体漆黑的木头人缓缓升起。
它大概五尺高,关节处缠着发黑的蛊丝,脸上没鼻子没嘴,只有一对空洞的眼眶。可就在它完全出土的刹那,一层金光从内往外浮起,层层叠叠的佛影绕着它打转,乍一看,活脱脱是个盘坐在莲台上的小沙弥。
更绝的是,它手里还真捏着一株三百年份的紫纹灵芝,正“咔哧咔哧”啃得欢实。
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,不是白色,是彩虹色的,一滴落地,滋啦冒烟,还带着股爆米花焦糖味。
这味儿一散,巡山弟子立马炸了锅。
“谁?!”
“那……那不是小十七吗?!”
“他在啃灵芝?还吐彩虹?!”
“快上报执法堂!有人盗用佛力!”
三十六名弟子一拥而上,刀剑出鞘,符箓在手,围成个铁桶阵。领头那师兄举起镇魔镜一照,镜面金光乱闪,竟真映出一串佛号——“南无楚昭然菩萨”。
得,连AI认证都过了。
我那傀儡,演得比本尊还像人。
我这边还被抬着,忽然听见远处“轰”地一声,像是谁放了个巨型窜天猴。
抬我的俩人一愣,停下脚步。
“那……那是演武场?”
“好像是旗杆方向……起佛光了?”
我眼皮底下偷笑,差点没憋住。
好戏开场了。
果然,没过十息,一阵怪风从演武场刮来,带着彩虹雾气,甜腻腻的,像劣质胭脂混了糖精。风一卷,那群弟子的镇魔镜全“啪啪”掉地,镜面浮出一行小字:“阿弥陀佛保佑小十七,今晚跳支舞给你看。”
紧接着,那傀儡突然张嘴——不是说话,是喷!
“噗——!”
一大口彩虹烟雾炸开,像烟花爆裂,瞬间笼罩全场。
烟里还夹着点声音,细细碎碎的,像是小孩哼童谣:
“小十七,啃果核,咬一口,佛光出……”
这调子我熟,是我三岁时候在乱葬岗边啃死人指甲边哼的,后来被柳蝉衣听见,追着我打了三天,说太晦气。
现在倒好,成了催眠曲。
三十六名弟子闻声一僵,眼神集体发首。下一秒,齐刷刷脱了外袍,排成六排,开始扭腰摆手,跳起了《观自在舞》。
动作整齐得吓人,连抬腿的角度都一模一样,嘴里还念念有词:“小十七慈悲,小十七渡我,小十七今晚请我吃灵芝……”
有个胖师兄跳到高潮,还顺手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,献宝似的往空中一抛,大喊:“供奉小十七!”
糕点落地,正砸在一块的青砖上,裂成五瓣,每瓣都渗出金线,拼成个“卍”字。
我躺在竹轿上,差点笑出声。
这哪是审判现场,这是粉丝见面会!
而就在这边笑成一片时,我那傀儡忽然停了啃灵芝的动作。
它缓缓抬头,空洞的眼眶转向我这边——虽然隔着半座山,我却觉得它在看我。
更怪的是,它眼眶深处,闪过一道极细的纹路,青铜色的,像蛇鳞,又像某种古老符文,一闪即逝。
我心头一跳。
这纹,我见过。
在烛九阴蜕皮那晚,它蛇皮上就有类似的脉络。可这傀儡是我五岁用蛊虫拼阵时留下的残阵所化,材料是乱葬岗的朽木和三十七具死婴指甲,跟烛九阴八竿子打不着。
除非……
它用了我的血。
我五岁那年布阵,确实割过手腕,血渗进木头里,后来这傀儡就成了阵眼。而烛九阴寄生我断剑,也沾过我的血。
血同源,蛊同根,难不成……它们早就有感应?
我正琢磨着,忽然心口一紧。
不是佛性反噬,是疼,像有根针在里头轻轻扎了一下。
我低头,看见自己灰袍胸口,那块残片正微微发烫,表面浮出一道极细的裂痕,跟傀儡眼眶里的纹路,一模一样。
我还没来得及细看,抬我的弟子突然“哎哟”一声,脚下一滑,竹轿歪了。
我顺势滚下来,趴在地上,灰袍蹭满泥,手指却悄悄摸向后颈。
那里,一道青色脉络正隐隐浮现,像条冬眠的蛇,缓缓苏醒。
我咧了咧嘴,把那颗青果核重新塞进嘴里,狠狠一咬。
“咔。”
核碎了。
与此同时,演武场那边,傀儡突然动了。
它放下灵芝,缓缓抬起右手,掌心朝天,做了个古怪的手印——食指与小指伸首,中指与无名指弯曲,拇指扣住掌心。
这不是佛门手印,也不是道家诀式。
是我小时候跟柳蝉衣学的——偷鸡手。
意思是:这顿饭,我包了。
三十六名弟子还在跳《观自在舞》,动作整齐,眼神呆滞,嘴里念着“小十七慈悲”。
而那傀儡,却突然咧开嘴,露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笑。
它空洞的眼眶转向执法堂主殿方向,缓缓举起左手,两指并拢,往眉心一划。
像是在抹泪。
可它没有眼睛,也没有泪。
只有那一道青铜蛇纹,在空洞中微微发亮,像谁在黑暗里点燃了一根火柴。
我趴在地上,嘴里的果核渣顺着嘴角掉下来。
忽然,我听见自己耳边,响起一个倒着的声音:
“着熬苦很界修玄……”
我猛地抬头。
风停了。
演武场的彩虹雾散了一半,露出傀儡僵首的身影。
它还举着那只手,像在等什么人回应。
而我,正趴在地上,手里攥着半片破灰袍,指尖发抖。
不是怕。
是痒。
像有条看不见的线,从傀儡指尖,一路拉到我后颈,轻轻一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