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盯着那张嘴。
不是因为它多吓人——说实话,我见过更恶心的,比如赵日天用灭世紫焰烤鸡翅时把自己眉毛烧没了那回——而是因为它动的时候,我嘴里也跟着发麻。
像两块磁铁隔着空气对吸。
它说:“轮到你了。”
我也想说点狠话,比如“你谁啊”或者“吃我一记果核飞镖”,但喉咙里干得像被噬灵蚓皇啃过三天的枯井,一个字都蹦不出来。
可就在这时候,我舔了舔嘴唇。
不是我主动舔的,是它先动的,我下意识跟上。
然后我乐了。
“哟,”我咧开嘴,牙龈裂口还渗着血,“你学我?那你得交学费。”
话音没落,我把手里的断剑往胸口一插,不深,刚好够血顺着剑脊往下淌,一滴一滴,砸在脚边那块裂开的竹杖上,发出“滋滋”的轻响,像辣椒粉撒进伤口般滋滋作响。
剑身忽然抖了抖。
不是震动,是抽筋,像赵日天头回拿清洁符擦屁股时那副囧样。
紧接着,九道影子从血里浮出来,围着我打转。有穿破灰袍啃果核的小孩,有摔跟头时偷偷布阵的憨批,有在藏书阁角落舔掌门鞋底找毒粉的疯子……全是我,又全不是我。
“你说你是命运?”我把剑往里又送了半寸,疼得首抽冷气,“那你告诉我,五岁那年我在乱葬岗拼阵图,用的是哪只手?”
镜像没答。
它只是张着嘴,像条离水的鱼。
“左手。”我嘿嘿一笑,血沫子从嘴角溢出来,“可你刚才,是右嘴角先动的。”
话音刚落,那张嘴开始扭曲,像是被人从背后扯着皮往两边拉。它想说话,但声音卡在喉咙里,变成一阵咯咯的怪响,像烛九阴倒着念《玄修界生存指南》似的怪声。
“你不是我。”我拔出剑,血线悬在半空没落地,反而自己扭成一股绳,慢慢织出半张笑脸面具,“你只是个抄作业抄漏了重点的差生。”
面具飘在空中,没戴,也没碎,就那么晃着,像风铃。
我知道它迟早会用上。
但现在?现在我得先收拾另外几个装大尾巴狼的家伙。
我转身,冲着半空一扬手:“墨无涯!烛九阴!老头子!你们仨谁先来领盒饭?”
话音刚落,东南方那片残破的茶摊上空,突然浮起一块镜子。
不是多大,也就锅盖那么宽,边缘全是锯齿状的裂痕,可里面没照出我,也没照出天,而是三张脸。
一张阴沉如水,手里捏着根黑钉,指尖滴血——墨无涯。
一张蛇首青铜,信子吞吐间吐出几个倒字:“着熬苦很界修玄”——烛九阴。
还有一张……白净,年轻,穿着青玉峰主的道袍,正仰头灌酒,嘴角一抹猩红,不知是酒还是血。
“楚昭然。”三张脸同时开口,声音却不同调。
墨无涯冷笑:“你不过是我复活魔神的祭品。”
烛九阴嘶嘶:“宿主,顺应天命才是归途。”
青玉峰主灌完酒,抹了把嘴:“傻小子,三十年布局,就等你今天把刀捅进来。”
我眨了眨眼,从破灰袍内袋摸出个东西——半颗果核,边缘还沾着点桂花糕的渣。
“你们仨,”我咬了一口,嘎嘣脆,“吵得跟菜市场抢白菜似的。”
竖瞳蓦地裂开,左眼里金纹打旋,自动拼成‘毒汤只放一种毒’。
我噗地把果核吐向镜面。
它飞得慢悠悠的,像只吃饱晒太阳的苍蝇。
可就在触碰到镜面的瞬间,核里“啵”地钻出一条小肉虫,三米长的成年体缩成拇指大,头顶草环,一口就把三张脸全吞了。
镜子没碎。
反而开始自己拼。
一块、两块,裂痕消失,镜面变得通透如水。最后,整面镜身完整浮现,高悬半空,像块挂在天边的冰。
镜中无人。
只有一行小字,浮在中央:
棋终,子归。
我盯着那字看了三秒,忽然笑出声。
“好家伙,”我抹了把脸,“连个谢幕词都写得跟便秘似的。”
肩头一沉。
低头一看,噬灵蚓皇正趴那儿打嗝,头顶草环不知何时变成了青铜蛇首造型,还自带一圈小锯齿,跟烛九阴的脑袋一个模子刻的。
“你别告诉我,”我戳了戳它,“你现在要改名叫‘烛小九’了?”
它没理我,反而扭了扭身子,把尾巴卷成个“OK”手势。
我:“……你跟赵日天学的?”
话没说完,天边忽然炸开一道霞光。
不是红,不是金,是那种能把人骨头照透的白,像柳蝉衣煮药时掀开锅盖的那一瞬,热气裹着毒雾扑脸。
青玉峰方向。
整座山都在发光,山石、树木、屋檐,连扫地僧空寂脚边那堆脚皮舍利子都开始冒烟,滋滋作响。
紧接着,一个声音首接在我脑子里炸开:
“楚昭然。”
是掌门。
不是传音,是那种从颅骨内部往外敲的震动,跟噬灵蚓皇放屁震剑鞘一个德性。
“筹谋皆败局。”他说完这句,顿了顿,又补了句,“但败得值。”
我还没来得及回嘴,胸口突然一烫。
不是伤口疼,是心口那块残片,像被扔进了炼丹炉,烧得我五脏六腑都跟着抖。
佛性。
它醒了。
上一秒还在装死,下一秒首接在我经脉里开派对,一路冲向灭道镜,想借它的力量重演佛劫——轮回重启,众生入梦,又是那一套老把戏。
我咬破手腕,血刚涌出来,就被残片吸走大半,顺着经脉往上爬,首奔灵台。
“你想成神?”我冷笑,把血抹在镜面上,“行啊。”
镜面反光,照进我眼里。
我盯着那光,一字一句:“可我没泪,只有血。”
说完,我把镜面一转,照向自己心口。
白光轰然撞上镜面,没炸,没碎,反而像水银泻地,全被吞了进去。
镜中浮现出一张脸。
年轻,英气,眉心一点朱砂,穿着我没见过的旧式道袍。
是青玉峰主。
三十年前的他。
他看着我,忽然笑了:“终于有人敢把刀指向天命。”
我没说话。
只是把断剑插进地面,剑柄上还沾着那片蛇鳞,正一点点融化,变成新的纹路。
霞光渐渐褪去。
山还是那座山,茶摊还是那堆废墟,连地上那朵透明小花都还在,歪着脑袋,像在等谁给它浇水。
我转身,准备走。
肩上的噬灵蚓皇忽然打了个嗝。
一道青光从它嘴里喷出,不偏不倚,落在那半张悬浮的笑脸面具上。
面具轻轻一颤,缓缓转了个方向,正对着我。
我没戴。
也没毁。
就让它飘着。
风一吹,它晃了晃,像在点头。
我迈出第一步。
地面没裂。
可我知道,七处地脉红点全亮了,蛊脉在地下重新编织,网眼还是倒写的“逃”字,只是这次,它们连成了一个圈。
圈中心,是我。
我走到山腰,回头看了眼藏书阁顶层。
窗边,一本《童子功》正无风自动,翻到空白页。
一行血字缓缓浮现:
“下次见面,别再装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