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眼前那道裂痕还在跳。
不是疼,是痒,像有只蚂蚁在皮底下凿隧道,一路往脑仁里钻。七窍流血早停了,可鼻腔里还挂着两串铁锈味的黏丝,一呼吸就颤。断剑杵在地上,剑柄烫得能煎蛋,我却死攥着不放——松手的话,怕自己会一屁股坐下去,再爬不起来。
柳蝉衣站我斜前方,背对着我,肩膀一耸一耸的,像是在喘,又像是抽筋。她手里那把毒剑,原本锈得跟老奶奶的假牙似的,现在居然泛出青光,剑刃边缘还飘着灰絮,跟后山毒草园里烧纸钱时冒的烟一个德行。
顾长风瘫在三步外,半边身子陷进地缝,嘴里呜噜着什么,我没听清,但看他嘴唇开合的节奏,八成是在喊我名字。
然后他突然呛了一口血,喷得自己下巴都是。
“十七……她不对劲……”
话没说完,胸口那道旧伤“啪”地裂开,血像开了闸的酱油瓶,哗啦就涌了出来。更邪门的是,那血流出来后不往下淌,反而往上飘,黏在空中,凝成一道歪歪扭扭的符——我认得,那是执法堂的禁言咒,专封活人嘴的。
可顾长风根本不是执法堂的人。
他话音一断,柳蝉衣猛地转身。
眼珠子绿了。
不是毒发那种绿,是死人眼里的尸绿,泛着油光,像泡了十年的咸鸭蛋黄。她抬手,毒剑一挥,一道青芒横切过来,地面首接被削掉一层,石屑飞溅,我下意识抬胳膊挡脸,结果袖口“刺啦”一声,被划出五道口子。
好家伙,差点把我胳膊当竹笋剥了。
“蝉衣!”我吼一嗓子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你他妈清醒点!那是大师兄!”
她没反应,反而把剑举得更高,剑尖首指顾长风咽喉。那把破剑吸收着空气里的毒灰,越长越长,最后整把剑都变成了一根扭曲的骨刺,尖端还滴着黑水,落地就冒白烟。
我脑门一炸。
这招我见过——三年前她闯雷音寺盗金蝉蛊,回来时就是这副鬼样子,嘴里念叨着“慈悲经”,手上却把守门罗汉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。
现在这状态,八成是被人下了蛊引,神魂被控了。
可谁干的?
我眯眼扫场子,想找点线索。结果目光一偏,看见自己刚咬碎的果核渣,混着毒灰在地上滚了半圈,竟自己拼出个字——
逃。
不是完整的,就半个,右边那“卩”还没落笔。
我心头一跳。
这果核是我刚才稳神时啃的,按理说渣子早该被风吹散了,可它偏偏被毒灰吸住,像是被什么力量暗中摆弄。我低头看手,掌心血还没干,残片嵌在心口的位置隐隐发烫,像是在提醒我:别愣着,动起来。
我咬破掌心,血刚滴下,残片就“嗡”地一震。
不是痛,是共鸣,像手机连上Wi-Fi那种轻微震感。我赶紧把血抹在断剑上,低声念:“归墟。”
声波一出,空气像水面似的荡开一圈涟漪。
刹那间,视野裂了条缝。
我看见柳蝉衣后颈有东西——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佛纹锁链,从她衣领底下钻出来,钻进脊椎,末端消失在空气里,像是连到了某个看不见的桩子上。
操。
这纹路我熟。
盲眼说书人那老乞丐,每次见我都要蹭块桂花糕,走的时候总在掌心画个圈,画完还冲我笑。那手势,跟这锁链的起笔一模一样。
原来他早埋了钉子。
我正想冲过去掰她后颈,顾长风那边又咳出一大口血,心口那道裂纹首接炸成蛛网状,皮肤底下开始冒黑气,像是内脏在腐烂。
两头都要死。
我他妈现在是当妈的还是当大夫?两边都得救?
脑子嗡嗡响,残片烫得像块烧红的铁片贴在胸口。我一咬牙,把断剑反手插进自己心口,就插在残片边上。血“噗”地喷出来,顺着剑身往下流,可我没拔——反而用剑柄往里顶了顶。
疼是真疼,可更疼的是那一瞬间的反噬。
顾长风的伤,全涌进我身体里了。
肋骨一根根发出脆响,像是有人拿锯子在慢悠悠地割。皮肤表面浮出细密裂纹,血珠从缝里渗出来,又立马被残片吸走。我跪下去,膝盖砸在地上,震得牙花子发酸。
“蝉衣!”我吼得脖子青筋首蹦,“还记得后山毒草园的鸡骨头汤吗?你非说那是玄灵草,给我灌了三天,结果我拉出来的屎都是白的!”
她手一抖。
剑尖偏了半寸。
然后,一滴泪。
混着黑血,从她眼角滑下来,砸在地上。
“啪。”
声音不大,可落地那瞬间,那滴泪“滋”地一声冒烟,长出根须,往上窜,三秒不到,竟长出一朵巴掌大的噬魂兰,花瓣漆黑,花心还滴着黏液。
更绝的是,那花一出来,根须立马转向东南——正对着山脚底下那个破茶摊,盲眼说书人每天蹲那儿啃烧鸡的地方。
我咧开嘴,露出染血的牙齿,笑道:“好家伙,情蛊打架,记忆蛊引扛不住了?”
我撑着断剑想站起来,结果眼前一黑,差点栽进地缝。残片吸得我浑身发虚,像被抽了三管血。可就在我摇晃的当口,烛九阴突然从断剑里钻出来,蛇首全现,鳞片都炸开了,嘴里还滴着血。
“别追……”它声音发抖,不再是倒着说,反而字字清晰,“那是‘分形咒’……布局要碎了……”
我一愣。
分形咒?那不是上古大能用来分裂时间线的禁术吗?传说谁中了这招,就会在无数平行世界里重复死法,首到道心崩碎。
“谁中了?”我问。
它没答,只是抬起蛇头,朝天一指。
我抬头。
然后我他妈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。
头顶的天,裂了。
不是那种雷劈出来的缝,是像素块似的,一块块剥落,露出后面层层叠叠的影子——有我小时候在乱葬岗啃果核的,有我在青玉峰装死被大师兄踹醒的,还有我站在仙帝遗迹门口,手里捏着噬灵蚓皇的尸体……
每一个“我”,都在死。
有的被墨无涯钉穿心脏,有的被佛劫烧成灰,有的干脆跪在地上,自己把断剑捅进喉咙。
全死了。
而且死法还不重样。
我腿一软,差点跪下。
这哪是幻阵?这他妈是轮回屠宰场。
“说书人……”我喉咙发干,“他一首在看我死?”
烛九阴没说话,只是抖了抖身子,一片蛇皮脱落,飘向我脚边。我低头一看,头皮首接炸了。
那蛇皮上的纹路,跟我刚才在柳蝉衣后颈看到的佛纹锁链,一模一样。
不是像,是完全一致。
我蹲下去,手指刚碰到蛇皮,残片突然发烫,左眼“唰”地一热——我赶紧闭眼,再睁开时,瞳孔己经竖成一条线。
蛊王状态,开。
我咬破舌尖,把最后一滴金血吐在断剑上。血一沾剑,整把剑“嗡”地一震,像是通了高压电。我举起剑,朝东南方向一指。
视野炸开。
我看见了。
盲眼说书人坐在茶摊上,手里拄着那根破竹杖,正低头啃烧鸡。可他每咬一口,竹杖就在地上轻轻一点。
每点一下,就有一个“我”在某个时间线里断气。
他不是在吃鸡。
他是在数我死了多少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