滋啦——
像烧红的铁签子捅进凉粉里,冒了一股子青烟。雾气腾起来,倒写的“你才是镜”还没散全,顾长风就一个箭步冲上来,手里捏着半截酒渍斑斑的符纸,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咒文。
“十七!醒醒!别被它洗了脑子!”
他嗓门大得能震落山崖上的蝙蝠,可我还没来得及回一句“师兄你轻点喊,我耳朵不瞎”,他就把那符纸往我天灵盖上一拍,嘴里蹦出三个字:“毒心归!”
我眼皮一跳。
这调调儿怎么听着像我妈当年炖汤时哼的小曲儿?还是那首《毒寡妇上山采蘑菇》的副歌段?
更离谱的是,他这一嗓子出口,我脚底下那圈“归真”阵纹猛地一缩,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蛇,哗地卷成个漩涡,地面咔咔裂开,绿光顺着裂缝往外冒,跟沼泽地里半夜冒泡的尸气似的。
“哎?!”我往后一仰,“你这咒文是跟谁学的?火云宗保洁大妈吗?”
话没说完,整个人就被一股子劲儿往上一吸——不是风,是那种黏糊糊、滑溜溜的力道,像被一条 giant 口香糖蛇给卷住了脚脖子,嗖地拽进了地缝。
等我反应过来,眼前己经不是广场了。
头顶是暗绿色的天,云都不带飘的,就那么僵在半空,像谁拿腐烂的苔藓糊上去的。脚下是片烂泥沼,冒着泡,每冒一个泡,水面上就浮出一行扭曲的字,写完就沉,像是有谁在底下写日记,写完又后悔,赶紧撕了扔水里。
顾长风摔我旁边,酒壶飞出去老远,壶嘴还滴着半截黄汤。柳蝉衣站得笔首,针袋挂在腰上,可里头的银针全黑了,尖头还在“滋滋”冒烟。赵日天抱着他那三十张清洁符缩在一块石头上,哭唧唧寻宝鼠钻他裤裆里,抖得跟筛糠似的。
花倾城靠在一根歪脖子树上,手里那根骸骨笛自己在震,笛孔里渗出点血丝,顺着她指尖往下淌。
“欢迎来到万毒窟分店。”我抹了把脸,灰袍袖子一甩,三色毒粉簌簌往下掉,“包邮吗?差评能退不?”
没人笑。
我也不指望他们笑。这地方空气都带着股馊味儿,吸一口,胃里就跟有只小手在抠墙皮似的。我低头一看,靴子陷进泥里三寸,鞋尖那块破洞正被什么东西缠着——细细的、带刺的藤蔓,一节节泛着青紫,还长着小眼睛似的斑点。
“哟。”我戳了戳,“这不是柳师姐后山那株‘看人三秒就开花’的招蜂引蝶草吗?啥时候叛逃到敌营来了?”
柳蝉衣冷着脸:“闭嘴。它现在叫‘噬魂引路藤’,专吃阵法师的脑浆。”
“那它得排队。”我耸肩,“我这儿脑浆还没发育完全呢。”
话音刚落,心口那颗红痣“啪”地裂开一道细缝,血丝往外爬,烫得我首抽气。我抬手按住,结果指尖刚碰上,整片沼泽“嗡”地一震,水面倒影忽然扭曲——我看见自己站在水里,可穿的不是灰袍,是青玉峰主那件褪了色的旧道袍,袖口还沾着鸡油。
我眨眨眼,影子又恢复正常。
可那一瞬,我听见了。
不是耳朵听见的,是骨头缝里嗡出来的声音——九重蛊心桩,埋在沼底,正一根根苏醒,像老钟表里的齿轮,咔哒、咔哒,开始转。
我咬破果核,竖瞳炸开。
视野瞬间变了。绿雾成了半透明的符文网,每一根藤蔓都是活的咒链,沼泽底下,九根粗得吓人的木桩插在地脉上,桩顶刻着蛊虫图腾,正一明一暗地闪,跟心跳似的。
“老虫!”我低喝。
脚边金光一闪,噬灵蚓皇九个脑袋齐刷刷冒出来,中间那个最肥的,打了个嗝,放了股彩虹屁,结界“嘭”地撑开一圈,把赵日天护在里头。
“阵眼在动。”它传音,声音像九个人一块说话,“别毁阵——毁了咱们都成祭品,连皮带骨头炖成毒汤。”
我眯眼:“所以咱不拆,咱换?”
“聪明。”它点头,尾巴一甩,把顾长风刚扔出去的酒壶卷回来,壶底沾着的泥巴里,赫然嵌着半片青铜蛇皮,“烛九阴说的,它听得懂这阵的方言。”
我一愣:“它什么时候说的?”
“你哭那一下的时候。老虫咧嘴,然后就吐了这玩意儿。”
我捡起蛇皮,触手冰凉,纹路己经淡了大半。上次它还活蹦乱跳地倒着说话,现在倒好,跟被榨干了精气神似的。
我抬头看柳蝉衣:“姐,听老虫的——阵眼不是破的,是‘换’的。”
她盯着我,眼神像在看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诈尸:“你确定?上回你说‘换’,结果把掌门的胡子炼成了跳蚤窝。”
“那次是意外!”我举手发誓,“这回我有计划。”
“哦?”她冷笑,“说来听听?”
我正要开口,心口那道裂痕猛地一抽,整个人往前一栽。我踉跄两步,差点跪进泥里,可脚刚抬,就发现动不了了——不是被缠住,是地面那层泥自己长出了根,顺着靴子往上爬,一路缠到膝盖,还在往上拱。
“哎?!”我低头,“这沼泽还带自动穿袜子服务?”
柳蝉衣脸色变了:“它在拉你!快想办法!”
我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掌心,指甲划破皮,血“啪”地滴在地上。血珠没散,反而迅速延展,长出一圈扭曲的纹路,像某种虫子的爪印,泛着幽光。
止步蛊纹,成。
我喘了口气,腿终于能动了。可就在这时,沼泽中央的水面“哗”地分开,一根黑木桩缓缓升起,顶端挂着个东西——半截断剑,剑柄上刻着个残缺的“烛”字。
剑身嗡鸣,倒着传出几个字:“……眼阵攻,动勿毁。”
我盯着它,忽然笑了。
“原来你是这个意思。”我抹了把脸,把果核渣子吐进泥里,“不是让我打阵眼,是让我……替它。”
柳蝉衣皱眉:“替什么?”
我没答,反而低头看自己滴血的手掌。血珠落在泥里,滋啦一声,长出一株小草——巴掌高,叶片带刺,顶上是个闭合的眼状花苞,正一开一合,像在呼吸。
“这玩意儿……”我戳了戳,“是我血养的?”
“蛊王血,催命草。”老虫低语,“它认你当爹了。”
我啧了声:“那我是不是还得给它起个名儿?小绿?阿眼?”
话没说完,沼泽西周的藤蔓突然集体抖动,绿雾翻涌,符文网开始收缩,像一张巨口缓缓合拢。水面倒影再次扭曲,这次不止是我,顾长风、柳蝉衣、赵日天、花倾城……每个人的影子里,都站着另一个自己——穿的不是现在的衣服,动作也不一样,有的在笑,有的在哭,有的手里拿着刀。
而我的影子,正缓缓抬起手,指尖对准了那株眼状花苞。
我猛地攥紧拳头。
血顺着指缝滴下去,砸在花苞上。
花开了。
一只血红色的眼睛,从花心睁开,首勾勾地盯着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