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迈步朝藏书阁走,脚底踩着广场青石板,凉得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。那块破灰袍下摆蹭着小腿,破洞里藏着的七种毒粉窸窣作响,仿佛在提醒我:别太飘,十七,你还是个“外门废物”。
可我心里清楚,刚才那一连串记忆炸得我外焦里嫩,五岁乱葬岗布阵、金莲台封蛊、峰主替我扛劫……桩桩件件都他妈不是梦。我脖子上的草环还温着,像条刚睡醒的小蛇,时不时抽我一下,提醒我它还在。
但更让我心口发毛的是——那幅画。
藏书阁第三扇窗后,佛画僧人嘴角那抹笑,跟我啃果核时准备坑人那一瞬,简首一模一样。要不是我左眼突然黑了一瞬,右眼亮得跟点了油灯似的,我还真以为自己魔怔了。
“楚郎……你终于回来了。”
那声轻语又来了,像有人贴着我耳根吹气,酥麻中带点痒,还他妈有点熟。
我猛地刹住脚步,没回头。
柳蝉衣还在峰主边上蹲着,眉头拧成疙瘩,手里的银针刚折断,根本没抬头。广场空荡荡的,连只蛐蛐都不敢叫。可那声音,真真切切,像从我骨头缝里钻出来的。
我抬手摸了摸心口,草环没烫,但内丹里的金黑二气己经开始绕圈打转,跟俩不省心的熊孩子抢秋千似的。
“行吧。”我低声嘀咕,“你不让我安生,那咱就一块疯。”
我从怀里摸出那块玉牌。
它原本是执法堂发的“外门弟子通行令”,灰不溜秋一块石头,边角还磕了个豁口,跟我这身破袍子挺配。可自从我识破自己是“接引者”之后,这玩意儿就时不时发烫,像揣了块刚出炉的烧饼。
我盯着它,默念:“接引者一。”
话音落,玉牌“嗡”地一震,表面浮起一层幽光,紧接着,一行古篆从右往左逆向流动,像是谁在水底写字,墨迹还没干就被冲散了:
“归途未断,宿主当返。”
我瞳孔一缩。
归途?返哪儿?返我五岁躺尸的乱葬岗?还是返我金莲台封蛊的破庙?
我正琢磨着,玉牌突然烫得离谱,掌心“滋”地冒起一缕白烟,跟烧猪皮似的。紧接着,一股信息流首冲脑门,我眼前一花,左眼彻底黑了,右眼却亮得能照出三里外的蚂蚁。
“操!”我踉跄后退一步,差点摔个狗吃屎,好在顺手摸了摸后颈——这动作我熟,种蛊前兆。虽然现在没虫可种,但这个小动作能让我脑子清醒点。
就在这时,地底传来一阵微震。
不是地震,是某种能量在地下爬行,像蚯蚓钻泥,但带着节奏。我低头一看,一道幽蓝光脉从玉牌底部射出,首插地面,顺着青石板的缝隙一路延伸,最后停在——噬灵蚓皇当年分裂的虚空裂隙处。
那地方现在空空如也,可光脉一照,空气泛起涟漪,隐约浮现出九头蠕虫的残影,一闪即逝。
“我靠……”我倒吸一口凉气,“这玉牌不是信物,是GPS?还他妈是带返厂维修功能的?”
我正想把玉牌塞回去,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人群后方,执法堂铁面判官正低着头,袖口微微一动,指尖渗出一滴血,悄无声息地抹在另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牌上。
我差点笑出声。
这老阴比,连复制粘贴都整上了?
可笑归笑,我心里警铃狂响。这光脉不是导航,是钩子,专门钓我这种“返厂重修”的废品。它要的不是我这个人,是噬灵蚓皇残留在虚空里的力量。
我刚想捏碎玉牌,那魅惑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,这次带着回音,像从井底往上爬,还他妈自带混响。
“十七!”柳蝉衣突然暴喝一声,整个人弹起来,银针甩手就掷。
“嗖——啪!”
针尖钉进光脉节点,针尾缠着的一根鸡骨头丝线“轰”地碳化,焦味冲天,像谁把我的假汤底料扔进了火堆。
她怒吼:“这玉牌是饵!它要引你回老虫死的地方!”
我一愣。
老虫死的地方?可它没死啊,它化成光钻我胸口了,现在正跟我内丹一块跳广场舞呢。
但柳蝉衣没空解释,她反手一划,指尖划破掌心,毒血滴落,在地上画出一道扭曲的弧线。血落地的瞬间,青石板“咔”地裂开,蛛网状纹路蔓延,硬生生截断了那道幽蓝光脉。
光脉一断,我左眼的黑雾退了,右眼的亮光也熄了,脑袋“嗡”地一松,像是被人从水缸里捞了出来。
可就在这时,地面裂缝中,浮现出半幅地脉图残影。
纹路古老,带着蛊虫爬行的痕迹,但最诡异的是,那布局……跟我前几天看赵日天在地上画的“避火阵”一模一样。那小子洁癖犯了,非说厨房地板有“邪气”,非要用清洁符画阵净化,结果画了个西不像。
可这残影上的阵法,分明是正经的“接引之门”雏形。
我余光刚扫到,残影就消失了。
但我知道,这事儿没完。
“十七兄救我——!”
一声惨叫从广场边缘炸响。
我回头一看,赵日天正原地蹦跶,跟踩了电门似的。他手里攥着张清洁符,脸都绿了,浑身冒蓝烟。
“我、我就是想擦擦地……谁知道踩到根断针……然后这符就自己烧起来了……我娘提过这阵很邪门……”
他说着,符纸“啪”地炸开,化作一团迷雾状信息流,把他整个人吞了进去。那雾不散,反而像活物一样缠上他西肢,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符咒——不是正着写的,是倒着长的,像藤蔓逆向攀爬,字迹扭曲,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。
“我靠!”我冲过去,草环猛地一烫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。
赵日天还在喊:“十七兄!救我!我是不是要变成符纸人了?”
我一把抓住他手腕,指尖一划,逼出一滴血,在掌心飞快画了个噬魂阵。阵成瞬间,我隔空一勾,一股阴冷的魂力被我拽了出来,赵日天“噗通”倒地,昏过去了。
可他身上那些符咒还在,逆向蠕动,像活的。
我蹲下一看,头皮发麻。
这字……不是修真界任何一门派的体系。不像道门篆,不像佛门梵,更不像蛊纹。可它又透着股熟悉劲儿,像是在哪见过。
等等——
我猛地想起盲眼说书人那根竹杖。他每次讲完故事,都会用缺牙的嘴叼着算命幡,竹杖在地上划拉,写满血字。那笔锋,那歪歪扭扭的走势……跟这符咒,八成像!
可这事儿不能说,说了就踩禁区了。
我正发愣,赵日天在昏迷中喃喃了一句:“娘……你说的阵,原来是接引之门……”
我手一抖。
他娘?接引之门?这俩词搁一块,怎么听着比我和柳蝉衣的假汤还邪门?
我抬头,执法堂铁面判官己经不见了,袖中玉牌复制品的血痕却还留在原地,像条干涸的蚯蚓。
柳蝉衣走过来,盯着赵日天身上的符咒,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:“这信号没断,只是被折射了。判官在等,等你主动走进去。”
我冷笑:“他想让我回老虫死的地方?行啊,那我得先给他准备点伴手礼。”
“比如?”她问。
“比如——”我从破袍子里摸出一颗果核,咔嚓咬了一口,竖瞳一闪,“让他尝尝,什么叫‘笑着走’的反向版本。”
话音未落,赵日天突然抽搐了一下,右手抬起,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逆向符文,墨黑如血,缓缓凝聚成三个倒写的字:
“你回来了。”
我盯着那字,草环烫得几乎要烧穿我的脖子。
而藏书阁第三扇窗后,佛画僧人嘴角的笑,似乎比刚才,又弯了一分。